當代年輕人的擺爛方式真的是千奇百怪。
冬早作為一個“當代年輕人”,深有體會。雖然嘴上不肯承認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有種不可避免的鴕鳥思路。很好,對于自己會時不時逃避一下這個缺點她不逃避承認。
夏天到了三伏,上海擔得起這個名號,國際化大都市,國際化到一種搬來了撒哈拉大沙漠的燥熱,清一色的暴躁陽光普照。
冬早每次去上班都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膚被紫外線均勻烤制,防曬霜在那一刻變成了食材進入烤箱前表面粉刷的一層調味料,這么形容自己確實是毫不留情。
原本很嫌棄地鐵擁擠的人流,現如今從曝曬的處刑下一秒切換進透心涼的地鐵站,冷熱對比的永動機。
“這太陽再曬下去,我有朝一日會成為這屋里最黑的人。太不容易了。”
冬早抱著四分之一個西瓜蹲在茶幾前,站在水槽前洗切菜板的浩宇聽到之后面對空白的墻壁眨了眨眼,有點蒙圈。
“這屋里就我們兩個人。你是說我很黑所以你這……很不容易嗎?”
沒頭腦看看不高興,又各自“哼”地撇開頭。
“話說齊行怎么還不回家。”冬早繼續享用她的瓜,西瓜汁滑過嗓子捋順了每一絲神經似得把冬早哄得服服帖帖。
“你問我嗎?”浩宇洗完廚具甩甩干手,“你這戀愛談的。”
“不是,我要知道他干嘛了我問你?”冬早一激靈站起來,浩宇“哦呦”一聲有點被驚到。
“你就不會自己發消息問啊。”
“我發了他不回。”冬早一手舉著手機給浩宇看,一手穩穩端著瓜,拿捏了這種平衡。
奇怪,真的奇怪。
就在浩宇看到冬早手機聊天框里那個下午兩點發出的“今晚幾點回”并還沒來得及作出合理反應的時候,房門“嗶嗶”打開。
“總算回家了,消息都不回。”
冬早眼睛全放在西瓜上,故意的,畢竟這屋子只有齊行進得來,這個點只有齊行這個家伙沒回家,沒消息,不說話。
“我的錯我的錯。”齊行一遇到理虧的情況就慣用套路地先迎合大眾審判。
然后找理由。
“今天組里那個項目遇到點麻煩事兒沒看手機嗎。誒晚上還給我留菜了啊當宵夜正好……”
浩宇看了看冬早,冬早好像沒脾氣。也是這一直以來兩人都很平淡似得,他作為旁觀者看著就不像一對二十出頭的情侶,更像是結婚二十幾年的老夫妻搭伙過日子。
齊行洗洗手吃飯,坐在餐桌跟前打開平板看下飯短視頻,冬早依舊坐在沙發跟前吃著半天都沒挖下去多少的西瓜,也不知道看得進去幾個字在那邊琢磨小紅書刷著瀏覽。這個動作瞬間在浩宇這個旁觀者看來變得機械化,按照程序進行,《吃西瓜的時候應該做什么打發時間》,或者是,《玩手機的正確手指關節彎曲姿勢》。
“哦對明天我看校友會公眾號有活動啊,什么社交局的還是酒會?”浩宇覺得這倆人各自看著屏幕有點安靜得夸張,拜托這還有個大活人不和我說話自己也不說話干嘛呢……
“哦哦哦對social局嘖嘖嘖。”
齊行話音未落,浩宇就看到冬早好不容易把臉從西瓜上挪開,轉向餐桌跟前的某人。
“你……很空嗎?”
冬早頭一歪,順勢挑眉,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像是女巫施法前的預備動作。
“明天周六吧……”齊行沒看她自顧自翻著手機日歷,然后確認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禮拜六,很滿意自己的記性就悄默聲給自己點了個頭,嗯一聲,扒拉盤子里的蔥絲。
是個活人都會對齊行剛才的表現表示不滿,浩宇心想,更何況是女朋友,做了晚飯等一個半天沒回消息的男友回家且回了家也沒個活人做得出的回應的女友。
冬早繼續盯了齊行幾秒,浩宇聽到她小聲呼出一口氣,隨即轉回手機里的世界去了。
這事兒有問題。
浩宇的直覺告訴他這兩人之間一定是有什么嫌隙,雖然平時看著就沒什么浪漫撒花這種激情,但今天有問題,齊行有事兒,冬早說不定猜到什么但不確定,然后……
“你明天去不去玩啊校友聚會。”
齊行突然回過頭cue到浩宇,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趕忙嗯嗯啊啊哦的說考慮一下。
然后他沒留意到,其實冬早還在茶幾邊上,齊行的臉朝著反面,而她,假裝沒聽見。
***
周六大早上,冬早睡到自然醒。
和男友談了一年也不同居的好處就是,有足夠的獨立空間。她自己租的一居室里他們家左不過十分鐘內步行,這么一看確實是完美的自我空間和二人世界還有浩宇的“鐵三角”關系最適宜的維系。哪怕在他們家玩到很晚,回家也能快速洗洗睡,不影響明天上班。
這么一看冬早是真的工作狂啊。這一點都不躺平。
最近是補習機構旺季,冬早手上那點功夫還是得到不少認可的,于是乎帶的班越來越多,課時費不香嗎?那當然了。周末上課是正常的,周中晚課更是,況且暑期白天都是學生,這樣一來更是沒有一個完整的雙休日。
今天沒課,冬早看了眼手表,在家還是喜歡看鐘表。九點半,打開抽油煙機,預熱鍋底的油,想吃自己做的雜菜蛋餅。
這個早餐配方簡單,至少對于冬早來說。雞蛋兩個,加一撮撮淀粉,打散均勻混入玉米青豆胡蘿卜丁的冷凍小雜菜。鍋熱倒下去煎就是了。一點鹽和胡椒。
冬早難得認真吃早餐。平時一想到后面的工作上課就沒心思吃下多少東西,于是乎就變成了喝杯冰美式喚醒一天的活力。
翻面,鍋鏟起開,有點糊底。破了。
這鍋該換了,雖然只用了一年。前幾天炒菜時候也不是很順滑,不粘鍋到最后都會落入粘鍋的命運。
不粘鍋不粘底是它的本分,分內的事情都錯了,品性出問題。那可就沒資格要求人家不責備,畢竟過錯方哪來的資格和臉面約束別人的“禮節性包容”。權益受損還不能發作,哪來的譜,一句話,憑什么。
倒不是上綱上線,沒想到這口鍋破了規矩,好吧,今天做不了溫柔女人了。
洗鍋的時候有點暴躁,冬早長舒一口氣,誒,挺冷靜的。誰說女人一定要溫柔,矯情,男人喜歡女人溫柔,通常是因為這樣好約束,沒脾氣最好,這樣他做了什么越界的離譜事情也會被冠以“人都會犯錯”的虛名,然后女人就該一笑而過,放他自由,應該順他的意愿容忍度很高,愉快和平。好大的臉,好歪的理,女人不能聲張,要寬容大度,什么東西。
扯遠了,藝術家的腦回路,雖然冬早不是藝術家,但搞藝術的多半刻板印象如此。發散性思維。
手機振動一聲。
浩宇問:“你今晚什么打算。”
今晚能有什么打算,不上班的時候難能可貴能躺在家里東看看西看看,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晚上齊行還要去social局,那就是說這家伙的晚飯自己解決了,冬早更是清閑。
“躺著。”回復。
“你心真大。”浩宇對著手機苦笑一聲。
“一個校友局算什么。”冬早感覺他又要嘲諷了,“難不成還能有什么春光乍泄。”
笑死,誰家女朋友這么開玩笑的。
浩宇看到冬早這么說,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冬早一向都是這種,多大的事情都能從段子的口氣被她講述出來,看似是很樂觀的。
既然如此,冬早不在乎也罷,浩宇心想,轉頭看了看一旁吹頭發的齊行。
“你至于這么打扮么,一個校友會罷了。”浩宇見他這幅德性有點好奇,雖然自己也穿了正經點兒的衣服,有領子的POLO衫,不過相比起自己,齊行更不擅長穿搭,之前冬早沒少幫他搭衣服。平時摳搜,買的不過是大眾認可度高的品牌和款式,有時候玩笑說齊某沒啥品位有點小土。
陸家嘴的上層建筑硬撐著兩人的風光體面,POLO衫比寬大的T恤束縛多了一重。衣領沒有考慮脖頸的左右搖擺,浩宇一抬頭看向樓頂,脖子就被領口摩挲一下,刷存在感。
社交的場面話,浩宇很不適應這種環抱的假面氛圍。女生精致的妝容發光的耳墜子。一顰一笑都是精心設計好的罷了。
當年畢業典禮過后的酒會,記得柏悅穿了一身吊帶小禮服,修身的簡約設計,微卷的棕發,她就像一支由白色絲緞裝點的玫瑰,路過時隨發絲略過的香奈兒五號淡雅清新,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氛圍,卻遮不住她在浩宇心里的濃墨重彩。
如今的酒會充斥著濃香混雜如同商場底樓的脂粉氣。心境回不去了。
等浩宇回過神來,發現齊行早已淹沒在人群中,好不容易目光抓住他,在一處吧臺邊,和一個眼熟的女人交談著。
大致判斷得出那個女人應該是浩宇齊行一屆的,確實有記憶以前應該是見過的。那個女人穿了抹胸上衣,一整條肩頸線暴露無遺,看起來是經常健身的身材,不算瘦子,有肉飽滿但確實緊致,手臂少許肌肉。長相倒是柔和,比較單薄的眼皮和小五官。
浩宇留在原地喝果汁,他不喜歡酒味。這是眾人的游樂園,對他來說,沒有柏悅,這一切都是這么干澀,葡萄酒的回甘在他看來是一種生硬的挽尊,入喉的辛辣早已讓他沒了興致。回頭只剩下嗓子眼難受的肌肉記憶。
看著手機里柏悅的照片,很好,這樣的活動再也不來了。上一次還是畢業晚會。
冬早沒去自己的畢業典禮,很小眾,為了快點入職工作來不及多等一個月,就快速回國了。這樣一來,冬早的大學時光就在一間辦公室里結束了。當時看著別人朋友圈ins發的照片,男友歡脫的影像,冬早長嘆一口氣,像是一種解脫,終于畢業了,這份工作是她真正想要做的,她只想畫一輩子畫。為了那些對她寄予厚望的長輩而做了二十多年不想做的事情,假裝自己不喜歡了不想追求夢想這種“明事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好在工作順利入職,好像幫她平衡了現實與理想,這樣才算活成自己的樣子,最真實的章冬早應該是畫畫看書那種讓浩宇他們看起來是很無聊的靜止狀態。她不想演普世觀念下的形象,討好多數人的美好人設。
冬早也不喜歡聚會,轟趴。齊行相反。對冬早而言,兩人學生時期最難搞的問題就是和齊行的朋友們見面。冬早扮演著優質女友角色,賢妻良母,朋友來家里一群人聚會,冬早下廚做家宴,齊行的能力達不到一道適合給外人品鑒的菜肴,冬早不得不擔起重任。可是一來二去,每次都如此了。然后就是飯后游戲,齊行喜歡玩卡牌玩桌游,一群人一起熱熱鬧鬧,冬早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每次實在是沒有精神力硬著頭皮參與,就在一旁做NPC或者DM這種上帝視角發牌角色。
這么一想,冬早好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又不是什么褒義詞。
但是處于情侶的職責所在,冬早和自己說過得去多大點事兒。談戀愛就像工作,女朋友男朋友這兩個崗位各司其職,職業道德規定不能做的犯規行為,分內應該達成的KPI等。
這一點冬早問心無愧,她這些時間的所做,換作是真工作,還怕別人因為她野心著眼于加薪升職呢。
那這段戀愛關系中,誰是上司誰是員工,好像正常情況下沒有上司領導才對,但是都是打工人的話這么奮斗顯得大可不必了。冬早并沒有攀附男人,況且齊行有什么值得高攀的點,他除了身高也沒什么特別“高”出冬早的地方可以單拎出來。一高一低不是戀愛是打工的話,那你的報酬是什么,好像也沒有支付。所以說,沒圖錢,不好色,高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迂腐思想。
那這樣就不需要慣著男人了。冬早看著手機里沒動靜的聊天框。今晚也不知道他在狂歡什么。
問了玩得怎么樣,不回,也不過幾小時而已。習慣了。
***
浩宇回到家第一件事,脫衣服換大T恤。舒服。
“Bro——”
客廳傳來齊行的叫嚷,浩宇從門虛掩的間隔探出頭。
“今晚都找不到你人,和誰聊這么歡。”
浩宇問著,畢竟他是假裝沒看見齊行晚上的局里。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假裝。
齊行抿嘴,憋笑,坐在餐桌跟前晃腿,浩宇沒聽到回應就出去看看,也過去坐在餐桌前。
“說吧,有事兒。”浩宇早看出來這人有毛病的樣子了臉上都寫。
“你記得那個……吳侃嗎?”
“嗯好像是……以前樓上你同專業鄰居的那個閨蜜?”浩宇說完都覺得自己腦子好使,這么繞都記住了。
“對之前我們去健身房搭伴過還。”齊行在浩宇話音未落時候就接了下句,挺著急。
浩宇見狀,心里冷笑一聲。
“然后……你以前……追過……在認識冬早前對吧,是她。”
齊行憋著嘴抿著笑意。點點頭,笑瞇瞇。
“大哥你夸張了。”
“沒有就是哎呀好久不見了今天還愿意和我聊天,說明還能做朋友嘛就不錯……”齊行搖頭晃腦,“雖然朋友圈有時候點點贊的,但我以為八百年不見而且之前拒絕過我的,見面會老死不相往來這種尷尬呢……好家伙沒有。”
浩宇:“哦……確實是認識這么久不尷尬也還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組織語言的,可能不合邏輯。
凌晨一點多了。
冬早看了看微信。
一片死寂,沒有新消息。只不過睡前慣例檢查手機里各個社交軟件,確認今日事今日畢不會讓沒回的消息放著不管。沒有未讀消息就方便多了,直接可以關掉。
然后以自己的狀態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