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推開門跑出去我就知道我錯了,房間外的空氣一點都不新鮮,天地間透著一股陰潮腐爛的古怪味道,惡心得讓人想吐。反而我待著的房間馨香無比,很是舒適。
可是,我骨子里的倔病又犯了,加上我一直不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實,所以我幾乎是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拼命奔逃。
這歸渡上是什么樣的我壓根都沒看清,只是感覺這艘船真的好大好大,我跑了好久好久,都不曾看到船頭和船尾。
青臉怪和赤臉怪在我身后瘋狂地追擊,而我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奔跑,耳邊,唇邊全是咸腥惡臭的味道,令人窒息。
“站住!小月月站住!快回來!危險啊!”
青臉怪大呼,我充耳不聞。
“站住啊!小月月!冥河里真的危險!真的,別跑了,出事了我們可都沒法救你啊!”
站住,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騙你們出來!
要不是怕他們追上我,我甚至想要對他們做一個鬼臉,豎個中指鄙視他們。身為神仙,還追不上我這個小蝦米,真是夠廢柴的!
路過的房間門本來開著一條小縫兒,我跑過時紛紛關閉,散落的金粉糊在門板上,我竟然恣意地笑起來,并高歌一曲表達自己內心的歡暢。
“想飛上天和太陽肩并肩,世界等著我去改變。想做的夢從不怕別人看見,在這里我都能實現。大聲歡笑讓你我肩并肩,何處不能歡樂無限……”
我是何古月,出了名的奪命歌姬,唱歌從來是有節奏無調調,主打一個氣氛烘托,只顧自己瘋癲不顧別人死活,現在在自己這荒誕的夢境里放聲高歌,我比清醒時更加恣意快活,估計大頭見了我這副模樣都得高呼一聲顛婆!
不過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也唱不出來了。
……
突然,風浪漸起,冥河之中似有惡龍咆哮,轟隆隆地刺激著我的耳朵。我微微一轉頭,就看到一個比我在任何一個電影、電視劇、動畫片中見過的龍更加可怕的怪物,正高昂著龍首,長著血盆大口,猙獰地嚎叫著。
轟的一聲,我頭皮發麻,心中略微有些后悔。
肥臉狗君雖說嘴巴有點歹毒,沒事兒還喜歡拿那破風和畜生輪回說嚇唬嚇唬我,可到底沒有威脅到我的“安全”,如今這冥河的動靜,讓我有些不鎮定了。
可是,倘若這真的是夢,我一如肥臉狗君所說不斷歷劫歷劫歷劫,最終我“得道成仙”,那么現實中我,是不是真的就在夢境中莫名其妙地死了?
天可憐見,我父親早死,留下臭美的老母親一人含辛茹苦養我到大,同時還介紹了一位相當帥氣的男朋友給我,兩家見過父母,計劃再過一年就結婚。
活到二十四歲,我何古月頂著大眾臉還有穩定工作、帥氣男朋友是多么的幸運!怎么能還沒來得及和帥氣男朋友更進一步享受魚水之歡就嗝屁交代了?還有我那臭美的老母親又要怎么辦?她會不會傷心養大的傻姑娘就這么沒了?她會不會后悔大把的青春都給了我也沒找個人生第二春?
耳聽得轟隆聲中,青紅二怪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知道他們二位快要追上我了。我本想跑到船頭或者船尾仔細看看,萬一有什么神仙坐騎我自然是騎上就跑,可是眼下已然來不及了。
我站住腳步向后望去,見青紅二怪越來越近,一咬牙,一跺腳,我竟然雙手握住船欄,左膝抵住,右腿一邁已翻過了船板。
看看!練過瑜伽的人就是不一樣!
再回頭時,我臉上全是得意之色,得意忘形到根本就看不到青紅二神臉上的驚恐,就這樣張開雙臂,挑釁地看著他們仰面倒進了冥河。
……
從我七歲開始,我那老母親就給我報了費用不低的游泳課。
可我顯然忘了,當時那個長得很像壞人卻害羞內斂的游泳教練曾經說過:“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
善游者溺,善騎者墮。
……
所謂冥河之水,皆是數也數不清的冤魂、靈魂、精靈的血、淚、肉,以及怨匯集而成。我才落入冥河,貪婪的魂魄便圍了上來,一些精靈忍不住伸長舌舔著我的臉頰,舔下一層金粉。
靠!
無數的精靈之手在我身上恣意地撫摸,一句一句咒罵之聲縈繞在我的耳畔,聽得我憂悶發顫,藏著心的地方被絲絲黑氣纏繞。
“你去死吧!你這窩囊廢,你這樣沒用,何必娶我呢?”
“汝本狐也,余本人也,若非貪圖與世長存,又怎能與你交歡?”
“皇后失德失行,因善妒錯手誅殺李氏,今廢后位,刺貴人,居行居宮,無詔不得出!”
“你這毒婦!你這毒婦!”
“我殺了你……”
“嘿,聽說了嗎?村口那小寡婦不守婦道,她家男人前腳剛走,后腳她就,嘖嘖……”
“我怎么會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
“你這孽障!”
……
我腦袋昏昏沉沉,意識開始游離,靈魂抽離了身體,我看到半透明的各種形態的人或動物趴在我閃著金光的身體上,恣意邪惡地審視著。我驚恐地發現,我的身體上已經開始被黑氣纏繞,像是受到了這些惡言惡語的影響。
完了,完了,我把自己玩脫了,這回徹底回不去了!
這些惡言惡語和悲傷無助之語想來就是佛家所說的惡業中的口業吧?我被這些諷刺、嘲笑、挖苦、咒罵所包圍,總有一日也會淪為這冥河中的孤魂野鬼吧?
罷了罷了,都是命,只是我死了,神君是不是都不好向上級交代了?說起來,神君對我算是不錯的。
……
我以為我會死,可是我沒有。
惡龍咆哮聲中夾著隆隆的雷聲,我眼睜睜地看到不遠處的河水卷起一個深藍色的水浪,那個水浪顏色越來越淺,光卻越來越亮,最后凝成了半透明的,鳥身鹿頭的形狀,我頓覺那團光照亮了我的心海。
只一瞬,惡龍隆隆的咆哮變成了嗚嗚的低咽,不一會兒,竟甩甩龍尾,龍首扎入冥河,不見了。
我扭頭去看自己的身體,圍在我身體四周的靈魂盡數退去,再也找不到了。肥臉狗君踏著冥河水面一步一步向我的身體走去,姿態優雅得就像走在云端一般。漸漸地,那團光影又化作了人的模樣。
好高啊,還有,雖然只是個光影,可是這剪影真的好帥啊!
肥臉狗君走到我的身體邊,我以為他會生氣,一如第一次一樣,一手按住我的頭,一手按住我的腳,把我搓成一個丸子。
他沒有,他只是垂著頭,我估摸著他在凝視著我,卻不知有著怎樣的情緒。然后,我竟然看到那團半透明的光影彎腰抱起我的身體,返回歸渡。
誰說紅藍出CP?看看,那淡藍色的光影中裹著金色的光影,是我見過最美的配色。
……
我睜開迷迷蒙蒙的雙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歸渡的房間內,沒有青臉和紅臉在,可是我就是感覺不止我一個人。
本著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等等再動的原則,我瞪著一雙眼睛望著那盞丑爆了的結魄燈,腦子空空,什么都不敢想。
神君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你還真是精力充沛。”
“咳咳咳……”
我佯裝身體不適,整個身體戰栗不止。肥臉狗君很是不留情面地戳破了我:“別裝了!”
我嘿嘿干笑了兩聲,翻身下床:“神君大人,啥情況啊?我怎么睡了一覺,這船聞著味兒不一樣了?”
神君淡淡道:“我們快到蓬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