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正位端坐著父王,他邪惡地凝視著我,說道:“吾兒北伐辛苦,今日回宮,為父特備下大禮,為兒接風洗塵?!?/p>
呵呵……
父王又道:“聽說神仙都懼弱水,吾兒覺得呢?”
我一愣,這倒觸及我知識盲區(qū)了。可是父王既然說了,那他至少有三成把握。
不過……
就算有又如何?大不了我再死一次,換一個身份繼續(xù)渡劫。亦或者,干脆落入輪回道,變成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動物。
可是對面的父王呢?他還能入輪回嗎?
我握了握拳,片刻后松開,道:“父王,兒臣我凡塵一粒,怎知神仙之事?”
父王的神色顯得更加危險瘆人,只見他手一揮,大殿已被弓箭手包圍,幾十支利箭對準我,勢要我死。
看吧,我就說父王沒有北昌王好對付吧?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握緊手中的劍,一步一步走向父王。
“父王,告訴兒臣,您想要什么?”
十支箭齊發(fā),卻穿我身而過,而我逐漸逼近父王,父王被我駭人的氣勢逼得向后仰倒。
“你……你真的是……”
“父王,看樣子你不是很意外?!?/p>
我一字一句道:“父王,若我現(xiàn)在告訴你,時硯也是我的真身,我與母后并無茍且,之所以我和我的前世長得像,不過都是我罷了,您又打算如何?”
父王認真地想了想,迷離的雙眼漸漸更加邪惡,卻沒有一絲絲悔。
呵呵,我就知道。
這么多年了,父王恨我已成了一種執(zhí)念。就算是知道我是時硯又如何,此刻就算我是玉皇大帝他都不會關心了,那他現(xiàn)在大概最關心的是……
果然,父王冰冷地開口:“吾兒,你勿要再掙扎下去。聽聞神仙懼怕弱水,神佛若沾弱水,神魂俱焚。接下來的箭矢,均在弱水浸過,只要寡人一聲令下,你將灰飛煙滅。”
“還是那句話,父王,您想要什么?”
父王嘿嘿的笑著,瞪著我像要噴出火來,他幾乎是怒吼著的。
“既然是父子,只要吾兒助寡人羽化登仙,日后天界我二人還做父子,神仙父子!”
聽過神仙眷侶,神仙父子我還是第一次聽。
瞧瞧,我這父王胃口不小。
我這二十一世紀好青年,不吐痰不打架,乖乖活了二十四年,一朝被勾魂還只是區(qū)區(qū)半仙。要想成仙不被打入輪回,就需要不斷被欺辱,不斷被傷害,一次一次變男人,變桌子,以后甚至還要變馬桶,還要和父王這樣的人周旋。
就這樣,狗君還說不一定行,他憑什么妄想?
我搖頭道:“父王,不是兒臣不幫您,是羽化登仙需得心誠?!?/p>
“如何證明心誠?”
如何算心誠?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已經瘋魔了,骨瘦如柴的手臂鉗制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哦,我知道了,天煞孤星的命格是吧?是吧?是吧?寡人要六根清凈是不是?”
他癲狂地笑著,期待著我能說一句是,可我沒有,他尖銳地叫道:“去!去把寡人的公主和皇子全殺了!全殺了!”
我閉上了眼眸,眼睛好酸澀。
對不起,梁唯……
與豺狼相伴,終將成為豺狼,不如早些救贖于你吧。
父王還在發(fā)瘋,我敏銳地聽到殿外慘叫不絕,痛苦不堪。
大概兩盞茶時間,梁上有人來報:“陛下,皇子公主均已誅殺殆盡,唯余……”
他頓住不說了,父王道:“混賬玩意兒,寡人天煞孤星的命格,什么皇子公主!他們都是賤民!賤民懂嗎?!吾兒是北斗星君!和他們一樣嗎?一樣嗎?”
我一愣,看樣子弟弟妹妹全死了。
這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眸子中沁著火,可是父王看不見,他只想要利用我位列仙班。
這股勁兒迫得他捏著我的手腕,生疼。
“吾兒,可以了嗎?是否有天官接引?我們何時可以成仙?”
我忍著疼,緩緩俯身。
幾十支利箭嗖嗖嗖地射過來,依然穿我身而過,牢牢釘在父王身上。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湊近父王耳邊,輕聲道:“父王,兒臣從不曾說過自己是什么北斗星君。”
“兒臣和您一樣,是活生生的人呢!”
“既然是活生生的人,我怎怕那什么弱水?”
“還有,哪里來的騙子說神仙怕弱水?”
“哈,就算你知道自己被騙了又如何,你該死了?!?/p>
“你……你……”
父王憋了半天說不出來,我掌心黏稠,眼睛濕漉漉的,心卻死了。
“別讓你死得不明不白,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我之所以刀槍不入,不過是施了障眼法罷了?!?/p>
“噗……”
父王吐出一口鮮血,淋在我的肩膀上,好惡心。
我忍著惡心,聲音更輕更柔了:“父王,羽化登仙有你什么份?你活該帶著你的一身罪惡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回!”
……
我說得夠狠,父王到死也沒閉上眼睛。
我踉蹌幾步,雙腿發(fā)軟,幸好偽造弓箭手的小橙子摘了面紗,跳下房梁一把扶住我。
我抬起頭,看樣子這群暗衛(wèi)全被抓住了,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跑掉的。
“殿……殿下,小橙子嚇壞了……”
我笑著打趣他:“怎么,怕孤死了,你成了刺王殺駕的反賊?”
“殿下……”
小橙子跺跺腳,都快哭了。
“小橙子,這些父王留下的暗衛(wèi),盯緊了,能詔降便詔降,若不能,就關到黃莊去。孤……實在不想再造殺孽?!?/p>
“放心,招降這事兒我干了八個月了,我熟!”
說著,小橙子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我扶著小橙子的手臂,吩咐道:“小橙子,封鎖消息,千萬別讓外界知曉……”
想了想,又覺得沒什么必要。
父王不曾向任何人透露過與我見面,就是要悄悄把我做掉,神不知鬼不覺,讓我這太子真的死在外面。如今我借刀殺了他,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吧。
可是……我心里還是會痛,雖沒有半點引誘父王去殺妻棄子,可他明明已經說出口了,我不曾拒絕。
若是我回到歸渡,也該為仙人裁定,究竟此事做得是對是錯。
父王這支斷得干凈,而我不得生養(yǎng),那是不是說……我也完成了狗君指派的任務?
想起來,鐵鍋短暫的一生相比這哥藺太子,就仿佛是偷來的。
最可怕的是……這一生還沒有完。
蠟燭滅了,大殿陷入了黑暗,我眨了眨眼,扶著小橙子手臂道:“走吧,我們出去。”
大殿的門重新開了,光刺得我眼睛生痛,我以手遮目,抬頭時,望向天空。
真好,陰沉了這么久,天終于放晴了。
屬于哥藺王朝的晴天終于來了!
……
三日后,一封秘信落在我手中,上面的字跡不似從前那般潦草。
“清平盛世,寰遙賀阿余成功?!?/p>
商寰,果然還是最好的。
他在知曉的第一時間送上祝福,還真的是反賊中的翹楚,是我不平凡路上的好搭檔。
我伸展雙臂,輕柔的風拂過我的臉頰,竟有一絲暢快。
小太監(jiān)上前躬身道:“陛下,登基大典就要開始了,請您移駕?!?/p>
小橙子呢?
我轉而一想,哦對了,小橙子已升為內務總管,不必做這等事了。
我邁開腳步,任由小太監(jiān)扶著我向宮內而去。
冕冠很沉,我不得不收起平日的懶散來,因為小橙子說若是我動作浮動太大,冕旒就會動。冕旒動,則山川動,江河動,天地動。
我不信這些鬼話,可不想令群臣和百姓擔憂,只能恪守成規(guī),慢慢地行步,喜怒不形于色,冕旒遮住我的視線,可卻不會遮住我的心眼。
四州來賀,我笑而不語,因為小橙子說,不能令四州瞧出我的喜怒。
八方來慶,我抬手虛按,領他們登頂泰山。因為小橙子說,不能令八方看出端倪。
我一一照做,直言皇帝太難。
才月余,北昌來使,還是十個月前大殿接見,只是不同于上一次,此次來使客氣有禮。雙手捧上止戰(zhàn)書,畢恭畢敬地抬上來兩個大箱。
大箱中自然沒有什么鼓,而是滿箱的北昌奇珍。自此兩國修好,兩國國主有生之年,再不以兵戎相見。
這小子,北昌積羸顯弱,如今正是用錢時候,他何必如此實誠呢?他就算是什么都不送,難不成我還能帶軍北上,謀他江山?
我笑了,著人也備了兩箱珠寶,來使沒有掉腦袋,這次是歡天喜地地抱著大箱子走的。
商寰,商寰……
南粱余,北商寰,都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