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兩世,是哥藺生我養我,是哥藺的土地養育了我,如今北昌征兵囤草,意圖進犯哥藺,我思慮良久,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只不過兩年以來,我帶著馮灼在北昌扎根,馬肆是我們兩人的心血,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更何況我已經不再是梁余,想來我回去也只能是設法提醒香后早做準備,不可能常駐。
就這樣,在馮灼去附近城鎮買馬時,我留了一封書信,一揚馬鞭,向東而去了。
信中我沒有告知馮灼我要去哪里,也沒有告知馮灼我將要去多久,只是說我辦完事一定會早日回去,不會耽擱太久。
馮灼這些年越發持重了,見了我的信,只會耐心等我回去吧?
……
河水湯湯,馬鳴啾啾。
我不敢歇太久,只怕戰爭一觸即發,邊境再不許出國,故而晝夜不停,馬都換了兩匹,馬鞭斷了兩條,這才不到五日就抵達了哥藺。
……
哥藺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城墻高大,守衛森嚴,街上熙熙攘攘,商販的叫賣聲,行人的交談聲,孩童的嬉笑聲,混雜在一起,匯成了一曲人間煙火。
我騎著馬,緩緩走過這些熟悉的街巷,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感慨。
然而,這繁華之下,卻隱隱透出一股不安的氣息。街上的行人雖然面色如常,但眼中卻難掩憂慮之色,商販們的叫賣聲也似乎多了幾分急切。我心中一沉,知道這一切都與北昌的征兵囤草脫不了干系。
穿過熱鬧的市集,我來到了王宮之外。宮墻高聳,金碧輝煌,但此刻卻顯得有幾分肅殺之氣。
我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只能牽著馬慢慢往客棧走。
回到哥藺已有三日了,我卻還是一籌莫展。
行過甄府,卻見鎮府門上貼著封條,多年前熱鬧的甄府如今確實蕭條得很。
看來,他們是把梁余失蹤的賬全算在了甄長貴的頭上。想起我不顧一切浪跡天涯,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抬手摸了摸那張與梁余完全不同的臉,我是馮桃,不再是梁余了,就連性別,都和梁余是不同的。
就算我能進宮,宮中那些人又憑什么相信一個他們根本“不認識”的人的話?他們相信的是梁余,而不是我,馮桃。
就在我沉思之際,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我側目望去,只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塵土飛揚。待他們走近,我才看清,那隊人馬竟是王宮的親衛,領頭之人面色凝重,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我心中一動,難道宮中出了什么大事?我忙牽著馬避開道路,讓他們先行通過。親衛們飛馳而過,留下一地的塵土和喧囂。
我站在路邊,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中的慌亂。雖然我已經不再是梁余,但哥藺畢竟是我的故鄉,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陷入戰火。
我牽著馬,加快腳步向客棧走去。我必須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想辦法打聽一下宮中的情況。或許,我可以找到一些舊日的熟人,通過他們的口風了解更多的信息。
到了客棧,我找了間清凈的房間住下。客棧的老板是個和藹的中年人,見我孤身一人,便主動搭話。我趁機向他打聽起宮中的情況來。
“聽說護衛軍抓來一個北昌派來的奸細。”
“奸細??”
我額頭突突一跳,怎么可能?!商寰逝去旬月不到,北昌怎么可能就已經派出奸細?!
老板道:“嚇壞了吧?小哥兒也是離京了不曉得內情。聽說北昌的國君已薨逝,新國主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聽說北昌招兵買馬,想要進犯我朝呢!”
說著,老板靠我近了些,繼續道:“看你哥藺話倒也說得實在,想來離京日子不長,你應該知道圣上失蹤吧?”
嗯,知道,失蹤的那人就是區區在下我。
我略微點了點頭,并未應聲,老板道:“孤兒寡母守國,只怕是這關難過呀!”
這時,堂間食客有事呼叫老板,老板高應一聲,虛行一禮,結束了和我的交談。
老板走后,我輕抿著杯中的茶,心中翻江倒海起來。
如今,兩件事亟待解決,第一,是要想辦法探一探這北昌奸細,摸清他來哥藺的目的;第二,就是要想辦法通知香后。
第一件事,北昌奸細。
在哥藺,所有的重犯要犯都是送到大理寺,而大理寺有重兵把守,我根本進不去。
不過……
大理寺卿陳漁是個好琴之人,那么,就有了那么一絲機會。
第二件事,想來也不難。
雖然這里的人不認得我馮桃,難道他們還不認得梁余的字嗎?
……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梳洗打扮一番,換了身衣服,戴著面紗,前往西市。
西市繁華,琳瑯滿目,各色人等絡繹不絕。我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來到了一家琴行前。
琴行內琴聲悠揚,我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店內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古琴,我細細打量,最終無奈地搖頭嘆息。
店家見我左看右看都不中意,眼里多了絲不耐煩。
“姑娘可有中意之琴?”
我微微一笑,道:“俗之又俗,店家名曰九霄琴音,卻尋不來一把像樣的琴,確實可惜。”
店家聽我此言,面色一變,道:“姑娘口氣不小,這滿店的琴,竟沒入姑娘的眼?”
我搖了搖頭,道:“琴分九德,一曰奇,謂輕、松、脆、滑者乃可稱奇。二曰古,謂淳淡中有金石韻,蓋緣桐之所產得地而然也。三曰透,謂歲久,木紋愈細密,而按之如擊金石。四曰靜,謂撫之如入深林幽谷。五曰潤,謂發聲不燥,韻長不絕,如珠之溜于盤,如水之滴于池。六曰圓,謂聲韻渾然而不破散。七曰清,謂發聲猶如金石風泉之相和也。八曰勻,謂七弦俱清圓,而無三實四虛之病。九曰芳,謂愈彈而聲愈出,而愈芳潤,如蓮花之發幽香。”
店家聽我長篇大論,神色由不耐轉為驚訝,驚道:“姑娘所言,正是我九霄琴音所追求的琴之九德。只是,好琴難得,我店雖以九霄為名,卻也無法求得十全十美之琴。”
我微微一笑,道:“琴之九德,乃是對琴音品質的最高追求,自然難求。然而,琴之本質,卻在于人心。心中有琴,手中有情,便是好琴。”
店家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道:“姑娘所言極是,是在下淺薄了。”
我搖了搖頭,道:“僅是小女子不才,撫琴多年有些心得罷了。店家,如今還會吝嗇于貴店的鎮店之寶,不舍小女子我瞧一眼嗎?”
店家聞言,面色微變,但隨即恢復如常,笑道:“姑娘既如此識琴,便請隨我來。”
說著,他便領著我向后院走去。穿過一條曲折的回廊,我們來到了一間雅致的房間前。店家推開門,請我入內。
房間內布置得十分清雅,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卷,案上擺放著香爐和茶具,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架放置在窗前的古琴。
那琴造型古樸,琴面漆色深沉,琴弦緊繃,似乎隨時都會發出悠揚的琴音。我輕輕走上前去,伸手撫過琴身,只覺得手感極佳,心中不禁暗暗贊嘆。
“這便是本店的鎮店之寶,九霄環佩。”店家在一旁介紹道,“此琴乃是用千年古桐所制,歷經數代名匠之手,方成此器。琴音清越悠揚,足以傳世。”
我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好琴。”
說著,我便坐下,輕輕撥動琴弦,試彈了一曲。琴音響起,宛如清泉石上流,又如幽谷鳥鳴,婉轉悠揚,令人心曠神怡。
店家聽得入神,待我曲終收手,才回過神來,贊道:“姑娘琴技高超,真乃知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