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河伸手擋了擋陽光。已經是半下午了。
畢業季整個校園熱鬧得很,新生老生穿梭于學校的各個角落,交換著城堡和宿舍,以及八卦和秘聞;新朋舊友們三兩聚在一起吃喝玩樂留作紀念,例如此時,一陣暢快的歡呼聲正從校園東南角傳過來。看去,四五個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生正坐在天文館的房頂,圍著一個威風凜凜的家伙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大概是在學生堆里很有人緣的教授。
夜安河越過檳湖向那邊走去。漫無目的的校園生活,甚至沒人告訴他延畢需要補交的作業是什么,他應是全校最閑的閑人。他想要探尋自己的秘密,人多的地方或許會有線索。
檳湖周圍交錯排布著一人高的蘑菇屋和花房,乍一看沒什么規律,但是昨晚在天上俯瞰的時候夜安河發現他們其實構成了龍亭政權的圖騰。花房附近也圍了四五個人,正在有說有笑地指揮著魔杖修剪枝丫或者包裝花束,處理好的鮮花們整整齊齊堆在一旁的運輸車上,由專門的人護送到東墻的體育館內。他們的胸前都別著魔法團的胸針,夜安河想起來關注度極高的“畢業花車”節目,這幾位動作干練井然有序的校園精英大概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團長,我回來啦!”
一個花花綠綠的影子從天而降,蕩起一地的塵灰,夜安河下意識后退捂住了鼻子。來人穿著一套配色詭異的大短袖和大短褲,戴著巨大的墨鏡,火紅的長發亂糟糟堆在頭頂,手里還提著六杯東倒西歪的果茶。這家伙好像有點眼熟,雖然確實是第一次見——
她和墨苗,穿的是情侶裝。
這么夸張的情侶裝并不多見,這位大概率就是墨苗深愛著的女人奕奕。
“新墨鏡,帥吧,剛換的新魔杖!”
奕奕把果茶分給自己的同事們,搖頭晃腦宛如一位大姐頭。“這邊都忙完了吧,最后一趟我送,大家都回宿舍休息吧,今晚記得一起出來玩!團長也是,都忙了一上午了...誒,團長不在嗎?”
“說是去天文館那邊曬太陽了。”
“這就對了嘛!今天是最應該放松好好玩的日子,不要總是把弦繃得那么緊嘛!”
奕奕側了側身,讓出一片視野,夜安河又看到天文館那群畢業生了,他們已經從房頂上下來了,正在朝這邊走來。作為眾星拱月中的“月”的教授走在最先,夜安河越看越覺得眼熟:
靈迪芬基!
國祭壇排名僅次于圣明比西的長老,但是和圣明比西不同,靈迪的人氣在魔界可謂一騎絕塵,俘獲全年齡萬千女性的絕贊風流浪客,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反正是小孩子們心中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學生們心中幽默風趣平易近人的好老師,媽媽奶奶們心目中的青春記憶與全能偶像——聽說他年輕的時候能歌善舞能說會道,還有過好幾段人人羨艷的風流韻事……總之是個愛情事業等等維度全豐收的活著的傳奇。
諸多傳聞真真假假,但是絕對可以肯定的是,他如果開設了選修課,一定很難搶。
沒想到自己居然得見這般高人,夜安河心中也有些許激動。此刻靈迪芬基一行已經走到他面前了,長老一頭利索的銀發挽了個小髻,喝著時髦的寒貝咖啡,側耳耐心聽著學生們天南海北聊著有趣無趣的話題,時不時配合著大笑幾聲。他看到了夜安河——起碼他相信長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確實有一瞬的停留,然后令他無比詫異的是,靈迪居然沖自己笑了笑。
雖然好像也沒什么可驚詫的,成績單上自己的天文學課程成績挺好看,說不定是靈迪長老的得意門生。沒等他細細回味,靈迪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給大家介紹一下,你們的助教老師,夜安河。”
“老師好!”
夜安河蒙了幾秒。助教?
“自從羅普退休之后,我獨自一人管理碩大一個天文館實在是力有不逮,所以請了安河來幫幫忙。對了安河,后天我就要出差了,到時候天文館還得麻煩你打理照顧幾天。”靈迪芬基笑瞇瞇道,“有空的話明天來一趟天文館吧,我交代些瑣事。”
夜安河雖然一時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很顯然,靈迪有事要告訴自己。這是什么暗語嗎?他當然不懂,只是順從地僵硬地點點頭。一個滿臉好奇與渴求的畢業生湊上來像是想問問申請助教的求職心經,靈迪又一拍那個學生的肩膀,將他攬向圖書館的方向。“說起這個羅普啊,他現在……”
眾人熙攘離開,次第走遠,靈迪很明顯是在岔開話題替自己解圍。靈迪長老打眼一看就比圣明比西精明多了,應該也了解自己失憶背后的秘密。夜安河默默看向天文館的方向,那是一幢爬滿了爬山虎的洋紅色外墻的二層小樓,此刻又有一批學生爬到了房頂上,迎著長長的陽光慵懶地說著閑話,或者好奇地扣著瓦片模仿著咚咚的聲音。
年輕的生命們啊……夜安河被自己突然的感慨嚇了一跳。自己暫時還不配享受這閑適時光,方才吃飯時他又發現了一個疑點,不過被接連的瑣事打斷,現在是時候撿起來重新思考了。
安格瑞拉的各年級都是區分開單獨管理,沒主動去社交的話,不同級的學生之間常規的交流機會很少,無非就是在圖書館擦肩而過,或者在諸如畢業聯歡會的聚會上相識相知。而學校內所有的聚會都是由魔法團一手操辦的,五年前的夜安河一直憧憬著安格瑞拉的社團活動,他沒理由不加入魔法團,退一步來講,他應該會積極參加魔法團舉辦的活動。
是的,令夜安河很不舒服的一點就是,身份卡上顯示他除了參加過考試,此外的任何校園活動全部缺席,這十分不符合夜安河的風格。此外還有個略顯牽強的理由,雖然他延畢了,同級生都走了,但是整個安格瑞拉似乎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安格瑞拉是魔界招生標準最嚴格的學校,嚴進嚴出,因此學生數量并不多,基本上四年下來都能混個眼熟,而最容易和所有人臉熟的交際星小紅蘿卜頭同時還是魔法團外聯部的部長,為何也不認識自己這個在學校里呆了五年的老古董呢?
繼續縫補陰謀論的細節,他有了個更加大膽的猜測:他不止隱藏定位,隱藏實力,他還曾一并隱藏了在安格瑞拉的存在。
他最初的感覺是對的,23號宿舍起碼有半年沒人住了,現在恐怕還要往上加碼。
自己不至于在外面流浪了五年吧?!然后每個學期末專門跑回來考試,還考了一堆不及格?這么做又是何必呢?
…苛求一個失憶的人短短兩天內進行這般大量的思考真是太強人所難了。
但是不得不難。夜安河綜合了兩天以來全部的所見所聞,迅速整理了思路。
安格瑞拉眾多老師教授,來路不明的妹妹落雁,魔法團,都得問問;宿舍還沒仔細翻找過,魔靈驛站那里應該也有收寄信的記錄,都得查查。“隨遇而安”的哲學,“自我保護機制”的論斷,過客歸人似乎都在有意無意讓自己放下過往、接受現狀,可是他與生俱來的“過分難管和不聽勸”的特質再次占了上風。他想要知道自己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不會放任自己的痕跡被隨意抹掉。
“嘿夜哥,發什么呆呢?”
居然是小紅蘿卜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自己身后。
…決定了,就是你了!
“我失憶了。”夜安河大大方方地說道。
“其實我們也猜到了。”蘿卜頭居然不甚驚詫,“安格瑞拉雖然管得嚴,但是五年級一整年就一個課設要做,這都能延畢,夜哥你身上一定有點傳奇故事。”
他忽然換了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感謝夜哥的信任,愿意坦誠相待,有什么用得著小弟的地方,盡管吩咐,我能支使整個外聯部為您服務。如果人手不夠的話,把后勤部和事務部拉過來也不是不可以…”
“用不著那么興師動眾,就是…”
“別別別,夜哥您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多點人手傍身比較安全。這人吶,報復心起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來…”
“報復?”
“對啊。”蘿卜頭把他拉到一旁隱秘的樹蔭下,“夜哥你不是被施了遺忘定律嗎?我聽說過有往屆的學長因為太優秀了或者當了負心漢,被競爭者和前女友加了遺忘定律然后狠狠折磨,可慘了呢。”
“不不,我是因為幽異術。”夜安河矢口否認。
“哦~”蘿卜頭意味深長應了一聲,“所以夜哥,現在可有什么線索?”
夜安河面露難色。他沒想到蘿卜頭突然冒出來了,還沒想好該從何說起。
“那這樣吧,正好我還要忙今晚的晚會,等后半夜或者明天我們小聚一下,叫上楊辭和辛蘭可以嗎?這倆人腦子都聰明,尤其是楊辭,”他換了副教書先生的語氣,“楊哥遇到事情最喜歡‘建模’,可能是從人間學來的詞,就是建立一個模型,模擬一下你失憶的情境,嗯,就是把你失憶前后經歷的事的所有可能性都列出來,然后進行測試。”
模型?情境?夜安河簡單理解一下,大概可以解釋為自己在安格瑞拉神出鬼沒又隱姓埋名到處亂跑甚至或許曾跨界旅行的原因。
為什么呢……
靈光一現,鬼使神差般,他的腦子里突然浮現了一個與“逃亡”這般懸疑氛圍濃厚的詞完全不相符的浪漫詞匯:
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