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云優嗎?”
“云優…”蘿卜頭稍加思忖,“不認識。哦~我知道了,夜哥的朋友嗎?”
夜安河頓了頓,點了點頭。
“那好辦,包在我身上。別總是那么緊張兮兮的,你就算是想一口氣把記憶都找回來,也得考慮考慮大腦的負荷。”蘿卜頭豪氣干云拍了拍胸脯,“我說個數,兩個月內,到九月底,絕對幫你查個明明白白!”
太靠譜了,打包票打得反而讓夜安河覺得有點沒底。
“夜哥有什么安排嗎,不如來替我嘗嘗外聯部的手藝...”
夜安河的腳步頓了頓。雖然他有意去找個教授或者落雁問問舊人舊事,但是先跟著蘿卜頭隨便玩玩轉轉應該也不耽誤什么吧…每個人都是不慌不忙的樣子,自己也給自己先放一晚上的假如何?
不慌不忙……
對啊,為什么所有人都是不慌不忙的樣子?自己的交際圈是小媛圣明比西靈迪芬基三位赫赫有名的長老和云優,這個交際圈不像是學生和老師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某種甚密的私交;自己應該很厲害,可是這么一個厲害的人失憶了,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自己的記憶居然那么不值錢…他暗自神傷了一瞬。當然,他不信這個原因,目前大家對自己的態度都很微妙,有一種既想讓他復原,又覺得恢不恢復都無關緊要的從容感,不像是努力將他與危險完全隔絕的過度保護,也不像是當成棄子隨手拋棄——誰會把棄子接進資源雄厚、戒備森嚴的安格瑞拉來?他有理由相信,或者說,他有一種預感,藏在幕后的人正在等待他從安格瑞拉挖出秘密來,他們賦予了他學生的身份和極高的自由度,等他揭開一切謎底的時候,他便會回到失憶前的夜安河存在的那個世界。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誠如蘿卜頭所言“考慮負荷”,他需要關心的是“時限”。
一口氣把記憶全補上,身體可能會吃不消,也許因此知情人部分遮掩了真相,給夜安河預留了自主尋找記憶的時間;但是這個時限絕不會太長,別忘了,燼小隊的攻擊已經抵達了夢籮鎮,看大家習以為常的樣子,魔界現在恐怕并不安全。
“近期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嗎?”夜安河突然問。
“學校里倒是沒什么,就是一邊畢業一邊開學嘛,學校外面的事…”蘿卜頭一攤手,一臉無辜,“不知道。”
“安格瑞拉早在三年前就實行封閉管理了,教學周期間禁用浮行咒和疊行咒等一切空間系咒語,與外界的溝通交流只能通過寫信,驛站——就是那邊那個棚子——里的魔靈會寄出去。”
“為什么?”夜安河脫口而出。
“要打仗了啊…”蘿卜頭輕嘆一聲,目光迷離起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4500年的冥魔大戰,之后冥界消停了幾年,四年前還是五年前他們又冒出來過一次,不過之后就消失了。再就是今年,”蘿卜頭掰著指頭算算,“二月份的時候殘山的結界就出了問題,之后總是時不時就有燼從各地的星地壇突然冒出來,雖然沒造成什么實質性的損害,但是蒼蠅多了總是惱人。學校這邊又加強了管理,之前寒暑假可以回家,現在假期也不讓隨便走了,想離校必須申請。唉,他們都說戰爭在所難免。”
蘿卜頭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所以啊夜哥,就算你真的是被遺忘定律奪走了記憶,也不用擔心,現在安格瑞拉應該是魔界最安全的地方了,那么多長老在,防護罩加了一層又一層,比那些什么避難所安全多了,就算你的仇家想找你,輕易也進不來。前提是她不在學校里。”
夜安河全然無心去聽后面的閑言了。四五年前?自己的記憶正好停在那個時候,準確來說,是五年前4513年的6月。在那之前魔界安穩得很,蘿卜頭所言冥界異動應該是在之后發生的。
再聯想到導致自己失憶的椰子客棧幽異術攻擊,私奔抑或逃亡……
“也是形勢嚴峻,今年迎新,學校派了一些教授出去挨家挨戶接新生,避免意外發生。我弟弟妹妹就要來了,去接他們的是一年級的七夏老師,特別特別溫柔漂亮的……”
這個政策他知道,小媛就是負責摹云東部片區的迎新老師。
“時限還有多少?冥界如果大范圍進攻……”
“這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事兒嘛,魔法又不能預言。”蘿卜頭意外的看得很開,“在學校里努力學習總是沒錯的,多考幾級魔法師資格證,多學點本事,萬一將來用得到呢?”
閑話間,蘿卜頭已經和一眾小弟打了招呼,他們在全力準備什么燒烤大排檔。檳湖一帶是今夜畢業聯歡會的中心,萬眾矚目的花車巡游就在這里,還有檳湖府的晚宴,多點開花,確保歡樂的氛圍洋溢在校園內的每個角落。
蘿卜頭伸長脖子去指揮學生廚子們了,夜安河婉拒了協同指導的名頭,只接受了品鑒成品美食的邀請,隨意漫步著,看著草地上三五成群的學生正在跑步或者放風箏,忽然覺得這里面的世界和外面那個“燼隨時可能從星地壇鉆出來進攻”的世界好像被完全割裂開了一樣。
他被送到安格瑞拉來,也是因為這份絕對封閉的“安全”嗎?這份安全,又能保質多久呢?
“嗨,哥。”
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伴隨著一張名片遞到自己面前。
“這是藍心照相館的名片,校方托我送給你的。去更新一下你的證件照吧,藍心照相館試營業期間,業務免費。”
夜安河略略回頭。按理說有美女傍身應該很幸福,但他還是對落雁有點排斥甚至于抗拒。她生得一副好看的桃花眼,一顰一笑間,眼波流轉間傳遞的都是漫漫情意,但是夜安河總覺得她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禮貌疏離。
她像是個演技出神入化的演員,把“夜安河的堂妹”這個角色詮釋得淋漓盡致,令圍觀者——包括抓著烤魷魚跟辛蘭獻殷勤未果突然瞥見了陰影里的落雁然后立馬貼上來的蘿卜頭無比羨艷,但只有與之對戲的夜安河看得透她點到即止的職業素養,恰到好處地拿捏住了分寸感。
蘿卜頭在夜安河夜大廚這里收獲了肯定,而不出所料,在落雁面前二度折戟。落雁也不再說多余的話,告別后離開,看著那捧隨著腳步上下起落的金色長發,夜安河忽然覺得她的背影有種圣潔的瀟灑。
有那么一瞬間,她不再隱藏自己的氣場。
于是細碎的插曲二度隱去了,滿眼盡是盛夏森森的冷綠和磚墻古樸的橙紅。蘿卜頭搭著他,一起抬頭看向天文館屋頂那個沐浴著陽光的女孩。
她大概是火烽人,生得一身健康的小麥色皮膚,穿著一條米色的闊腿牛仔褲,配著一件米色吊帶,手腕上系著一頂巨大的太陽帽,夜安河目測她甚至比自己還要高一點點,一米八的大姐姐,往那里一坐就是令人安心的靠譜感覺。
令夜安河倍感意外的是,這樣一位優秀耀眼的魔法團團長居然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內斂女孩。她和蘿卜頭打招呼時的恬靜微笑還沒來得及卸下,細細的柳葉眉彎成一道新月,發現另有奇怪的人正在觀察自己后立刻低下頭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手不自然地把頭發攏了又攏。她有著一頭如瀑的黑發,披散著垂在腰間,哪怕是坐著也完美襯出她高挑挺拔的身姿,溫婉中別具幾分大氣。
“那好呀,補拍證件照也是我們團隊的業務。關于拍攝的場地你有什么要求嗎?今晚8點有畢業生的火箭活動,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檳湖那里找我。”辛蘭聽完點點頭,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卡遞過來,“這是藍心照相館的名片,有任何問題可以聯系我們。”
短暫的照面結束,蘿卜頭吃得滿嘴白芝麻滿手是油,只好用胳膊肘搗了搗正在發呆的夜安河,又把他拐到了燒烤攤面前。這期間蘿卜頭的嘴一刻不停,滔滔不絕跟夜安河介紹著自己、學校和魔法團等的瑣事,譬如為什么他們兄弟姐妹的名字這么隨意——他的弟弟叫小紅蘿卜須,妹妹叫小紅蘿卜葉——他們出生在花瑪卓依高原東南角的水蘿卜鎮,那邊的鄉鎮都是以蔬菜命名的,村民們也都叫蔬菜,什么大茄子小土豆等名字比比皆是;為什么天文館是熱門取景地——天文館是仿照人間的格里菲斯天文臺建造的,算是少年人星辰大海夢想的實體化象征,加上初等星象學教授靈迪芬基在學生中人氣很高,所以他們畢業了都喜歡去天文臺找靈迪留個紀念。
末了,他還插嘴介紹起他們的照相館,說這其實是辛蘭和楊辭的畢業兼創業設計,辛蘭喜歡收藏,家里有一柜子的膠卷和各種型號的膠片機。
“多酷啊!”蘿卜頭由衷贊嘆著辛蘭的品味。
如此這般,下午悄然過去。夜安河本來還好奇蘿卜頭對自己怎么這么熱情,小半天下來他終于理解了,他跟任何人都是這么熱情。
“六點了,收工!”蘿卜頭拍拍手,“去看草坪音樂會吧,也就半個小時,完了咱去檳湖看火箭花車。今年的花車辛蘭姐也參與設計了,比前幾屆都好看。”
他把夜安河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不一定合理,倒是真的省事不少。操場上已是人滿為患,大家席地而坐,齊齊仰頭看向看臺上白西裝和白衣裙的學長學姐們。指揮登臺,彩色的薔薇石燈次第亮起,七月的下午六點天光仍然大亮,而熒熒暖光讓光線又柔和了幾分。歌聲如流水般滑過風和耳朵,也在夜安河的心尖小小停駐了一瞬。
果真,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歡學生時代。學生時代意味著什么呢?少年人無端的愛憎,嬉笑怒罵,月落屋梁,還有從學校上空拂過的浩大的風雪與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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