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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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后。

一臉不情不愿的謎紅和小芙蓉被渡靈部全體成員帶到了圖書館。簽字結束后他們得寸進尺要求謎紅今晚就要開始看白翡翠的書，把她關進了量身定制的書房里，這一墻密密麻麻分門別類的書看得她頭皮發麻，而且仔細檢查過之后，這些居然還真的全都是白翡翠的書！這里收錄了小到和友人的書信，大到百萬字寫了近十年的《史前文明》，早到白翡翠和初戀的小紙條，晚到臨終前的遺書，無所不包無所不有。

遺書…

謎紅從架子上取下這本薄薄的書，編輯的前言占了一半，出版社的后記占了另一半，真正的遺書的內容只有薄薄一頁紙：

【動筆寫下這封遺書的時候，我已自知時日無多，也并不奢求奇跡降臨。

我生長在北疆，在茫茫雪原中度過了人生最初的十八年。猶記得北疆第一魔法學院——現在應該附庸風雅改成北疆阿納克[注釋]魔法學院了——天臺上亙古不化的半人高的積雪，我曾在那里遇見人生中第一位愛人。

年少的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珍惜，也并不懂得愛情的含義。關于他的記憶已經消散在了無窮無盡的風雪中，我只記得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北疆難得的春天，他從星地壇高塔的陰影中走出來，我問他，如果一個故事注定沒有結局，你是否會主動選擇開始。

云銷雪霽，陽光映下來的時候，他搖了搖頭。

當時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居然也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位愛人。

后來我孤身一人來到龍亭進修，開始了逾70年的寫作生涯——這么看來我當真是個筆耕不輟的勤勉作者。我是大圖書館的常客，除了學習和工作，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泡在圖書館里，有很多讀者都在二樓西邊區最靠近天臺的地方找到過我。這十余年我翻遍了關于魔界各地風物的書籍，并逐漸產生了周游魔界的念頭。

我是個標準的言情作家，雖從未體驗過男女之情，動筆卻寫盡男歡女愛的小事，從未想過，也從來寫不出什么龐大的世界觀，什么史詩，什么煌煌巨著。游歷魔界的逾40年里我寫了200萬字的游記，可是所有游記的主題也不過是男女主角驚險刺激的冒險故事。我最終也沒有突破自己設下的藩籬，只希望這些談情說愛的小事，能夠在茶余飯后成為諸君談笑的消遣。

這里贅述一些自己的私事吧，我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在與文大陸游歷時收養了我最親愛的女兒白石。她是個漂亮，聰穎，優雅，迷人的姑娘，是我心中的公主——希望女王陛下原諒我的僭越。我永遠愛著白石，愛著我親愛的孫女白英，也愛著生養白石的偉大土地涵州。

游歷結束后我短暫休整了一段時間，一位舊友找到我，說他很喜歡我的游記，歡迎我前去人間游歷一番。由于我畢生精力都傾注在文學創作中，疏忽了對魔力的訓練，只有魔法師二級資質，70歲于我而言已是高齡。但是抉擇再三我還是決定走一趟人間。我喜歡讀故事，寫故事，異世界故事對我的吸引力遠大于生命的長度對我的誘惑。生命的意義，又到底是什么呢？

借宿人間的十八年幾乎顛覆了我對世界的認知。原來時間其實很慢很慢，一封信從一地送往一地可能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原來萬事萬物不會在地圖的邊界直直墜入深淵，“天圓地方”是他們早就推翻的假設；原來我們習以為常的和平，是他們很多人窮其一生也觸不到的終點；原來……

可惜我力有不逮，并沒有精力將我的所見所得盡數記錄下來。舟車勞頓，我已迎來了人生的結局。現在，我在摹云的赤壺鎮的盈盈月光中，遣魔靈主筆，寫著這封注定會被出版的遺書。我的人生已然了無遺憾，旅途的最后，祝白石白英余生安好。

全部遺產留給白石。

以上。】

謎紅有些慨然。這封遺書當真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的文字，平和沉靜，全然沒了白翡翠經典的“朝氣蓬勃”。如果是年輕時候的白翡翠來寫會是什么樣呢？謎紅絞盡腦汁想了想她看過的唯一一部“自己寫的”小說《史前文明——北疆卷》，在腦海中模仿起二十來歲的白翡翠的筆調來：

【早上好啊魔界的朋友們！人間，仙界，冥界的朋友們也早上好！今天也是快樂祥和的一天！

不過明天，也許后天，也許大后天，大家就要聽到一個悲痛欲絕的壞消息了，因為，我要死了。

從出生那刻我就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只恨我年輕時沒有好好練習魔法，老了不中用啦，大家不要學我，有精力能力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練習，爭取成為那些老不死的長老們！哈哈，其實說遺憾，也沒有那么遺憾，畢竟我去過那么多地方，看過那么多風景，寫過那么多故事，也受到了四界無數人無數燼的追捧——什么？你說只有魔界？不聽不聽，大家都是我的讀者對吧！】

然后再接上遺書里寫到的已為人知或者不為人知的瑣碎小事：

【我出生在北疆，那里放眼望去全都是白茫茫的雪，非常漂亮，可是看久了也會膩，不過還是很推薦大家來旅游的！我在北疆經歷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很多人都好奇我的情史，選擇孤獨終老是不是受過很重的情傷，也有人造！謠！說我情史十分豐富，能寫那么多不重樣的愛情故事肯定都是親身經歷。其實都沒有啦，我只談過一次戀愛，還是無疾而終的那種，最后都不了了之啦，所以后面我把全部的愛都給了我的女兒。

說到女兒，雖然我沒怎么向公眾介紹過，大家只知道她叫白石，在與文大陸的涵州生活，但是我女兒其實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人！她是個大美女，也很有能力，只是比較低調不喜歡被我的光環影響到，所以隱姓埋名在某個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接下來，揭秘一個重大事件！我其實有個孫女！白石的婚姻生活十分幸福，他們生了個很厲害的姑娘，希望他們能夠繼續幸福快樂地生活。

最后再說回我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吧，快60年的游歷拖垮了我的身體，本來也不是什么魔力高強的人，能撐到如今88歲，已經是普通人中的高壽了。和人間五六十歲的平均壽命比起來，諸君，一定要好好珍惜時間，把握好自己的生命啊！我們擁有魔法，相對應的，我們沒有靈魂與輪回，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沒有啦！最后，每個人，每個不是人但是還活著的生物，本人白翡翠，在此祝大家天天開心！無憂無慮！幸福快樂！

最后的最后，我要宣布一下我的遺產分配，全部留給我最愛的女兒白石。】

謎紅輕輕吐了一口氣。這太荒唐了，她本就不喜歡白翡翠年輕時候的文風——雖然老了之后的作品她也沒看過，可是這居然是80年前自己會寫的文字，而80年后，她居然在模仿上一個自己重寫遺書，而這封遺書里的事她分明沒有經歷過？！

太荒唐了，謎紅忍不住抓了抓頭發。她忍不住想到謎橙說過的那句話，這種感覺就像是，她偶然被告知自己失去了前88年的記憶，她現在其實106歲高齡，而她看上去卻是個18歲的妙齡少女。

上一段人生，不要也罷。她在心里暗暗說。橫看豎看自己都是一個新的獨立的人，和白翡翠沒有任何干系，觀念不同，性格不同，愛好不同，人生方向的選擇也不同，怎么會是同一個人呢？就算她聽了渡靈部的話簽了喚靈儀式的字，把前段人生的記憶取了回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白翡翠已經死了，而她謎紅還要好好努力好好生活。

謎紅煩躁地把所有書推到一旁，伸直了腿癱在椅子上，坐了一會發現自己實在是靜不下心來去想什么事，索性又推門出去。門口守著的是渡靈部部長的魔靈校尉，小錫兵急急迎過來，以為她準備逃跑。

“字都簽了我還能跑哪去，就是出來散散心。你們分配的書我都看完了，起碼簡介都看過了，她的書嗎，看著頭就知道尾了，半個時辰能看完一千本。”

校尉松了口氣，沒眼力見地提醒謎紅小點聲，跟班之一的勒托就睡在隔壁。

“你們居然還專門留下了個大活人，在下真是誠惶誠恐。我去樓下喝個酒，別跟著我，我真不跑。”謎紅把小錫兵擺在桌子上，頓了頓，又從架子上拿了個裝飾用的小公主模型，和校尉并排擺在一起。不知道魔靈對模型小人感不感興趣，黑燈瞎火的謎紅也無心去細看校尉的表情，見他不再阻攔，噔噔噔就下了樓。

其實謎紅還是騙了校尉。她確實不會跑出小島，但是圖書館附近沒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她去到了柘荒知名景點奔浪崖，那里有一家氛圍和餐品都合謎紅心意的小酒館——奔浪角。

[注釋]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米尼，前蘇格拉底自然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