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廠長是第一個向我展示江湖險惡的人。
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進了工廠。王廠長給新來的大學生們講話,道貌岸然,滿嘴仁義。講完話就有工作人員帶我們下了車間。‘都先在車間實習’。
我這一實習,竟實習了三年,一直到我離職赴廣東,我都還在車間干工人。同一批進廠的大學生,有的就上調坐進了辦公室,有的則永永遠遠留在了車間。問題在哪里呢?
大學畢業生具有干部身份,是國營企業遵守的制度(這個制度在外企和民企不認)。制度執行權在王廠長手中。他手中有的東西--權力,他不會白使用,你要去‘購買’,去交換。凡是上調坐進辦公室的大學生全都在私下找過廠領導、送過禮了,那么就順理成章符合制度的安排一個實習結束,回到干部崗即可。你沒有做這些活動,你就一直實習嘍,反正你合不合格都是他說了算。
按照今天的我來看,跟領導走動一下是非常簡單和正常的事。尤其你的崗位安排也是正大光明的事,大大方方的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辦就是了。但在當時,對我的家庭而言,是千難萬難的事!我父母是一對老實巴交的工人,他們見到領導都躲著走,他們覺得‘當官的都是壞人’。我有任何社交,他們都認為我在學壞。我父親抽廉價煙,沒有酒喝。他都不認識煙酒,他又如何拿的出煙酒送人?
我一路讀名校,在學校里威風八面,又是做學生代表去天安門,又是大照片掛在宣傳欄。一進社會,我成了工廠里的底層。技校生中專生都在我上面。
當時我21歲,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經常在廠后小山坡哭。由于天天哭,搞到廠里人都知道了我。廠領導們當然也知道。但是,沒有人會把潛規則告訴你。
我始終摸不到在國營企業混的門道,握著金燦燦的學歷,久久當著底層。這是我的不幸,但更多,是我的幸。沒有退路,我使出吃奶的勁往外跳。最終立足于廣州,擁有了我一生的精彩。
反觀那些坐進辦公室的學生們。在小城市,國營企業大廠的干部,在收入、待遇、社會地位,多方面都是一等人,他們很有優越感。讀過大學,見過世面的他們,誠然覺得那份生活過于無聊,但安逸溫吞了他們的身心,他們不再有奮斗的能量。曾有一位坐進辦公室的男同學跟我說,他多次去深圳,好想在大城市闖蕩,但是太難了!家里安逸的生活總是把他拉回來,他沒有辦法咬住困難,跟困難纏斗。當你在大城市交不起房租,找不到工作時,你在家鄉有編制有地位有家有房,你能不動搖嗎。一個外地人,要在大城市立足,卻又容不得動搖,只有啃下一關又一關,才能在這繁華世界站住。
慢慢的,辦公室同學們就不再想外出闖蕩的事了。他們成家、育兒,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希望他們能活得更好些。
王廠長的名字?鬼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過是個權力符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