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徐可又搬家了,為了省錢,只能跟別人合租,但是合租的確有各種不方便和麻煩事。在比較講究干凈的地方待過以后,再經歷合租,真的有太多令人火大的一地雞毛。比如二樓的鄰居會從樓上掃完地把碎紙片和灰塵從窗口往樓下嘩啦嘩啦倒;木地板的樓上住戶會穿著高跟鞋踩來踩去咔咔響;合租的其他人有的不怎么講衛生,夏天西瓜皮往客廳一倒,招得蒼蠅滿屋飛;或者養了很多小蟑螂不去想辦法清除,晚上一進廚房鍋蓋上灶臺上蟑螂轟地四處逃竄。種種鬧心的事讓徐可搬了很多次家,BJ的東南西北幾乎住遍了。有時徐可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沒去留學過的話是不是對素質對干凈的要求就沒那么高了,就不用生那么多氣了呢。
在龍潭北里住的時候,那時正值春夏時節,會經常去龍潭公園散步。從公園的鐵欄桿往里邊看,里邊綠樹綠草中間掩映著碧湖,跟仙境一樣,進里邊溜達溜達,簡直是人在畫中游。
一天從仙境返回走在凡塵的路上,忽聽“吱嘎!”一聲猛烈的剎車聲,抬頭一看,前邊公交車撞人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邊哭邊往車前撲,地上已經躺著一個瘦瘦的老太太,頭發也是花白的,一動不動。這條路因為平時行人很少,所以可能公交車司機大意了,車速太快。徐可站在路邊伸頭看了看,慢慢有五六個行人也聚攏過來,只見那個老太太確實好像是沒氣了,干癟的身體似乎也沒有什么血可以流了,老先生伏在她身上在哭:“老伴呀…”,徐可心想,這司機也倒了霉了。
住的小區西門出去往南一些,當時有一家家常菜,中午人還不少,徐可在亂哄哄的人堆里坐下,只能和別人拼桌。自己的菜上來,因為有等座的,就吃得比較快,西里呼嚕扒拉完了才看見,盤子底趴著四只蒼蠅!四只!他娘的已經吃完了,徐可差點吐出來。不過她當時也沒想起來討個說法,居然就默默走掉了。如果是二十年后的現在,不讓店家賠錢至少也要讓他們免單。“熟了就殺菌了”,當時是這樣自我安慰的。
那段時間徐可打算考律師資格,就每天抱著一大本真題集出去找地方看,計劃好了每天必須看多少頁,坐在小區北門一帶的街邊花壇上可以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某一天,眼睛看累了抬起頭看看周圍休息一下眼睛,一個老太太湊了過來,看著像七十多歲的樣子,倒是慈眉善目的不像壞人。老太太說:“姑娘,我看你一直在這兒看書,挺愛學習的,我就覺得你人肯定錯不了。”徐可笑笑,聽她繼續說。她說:“你猜猜我多大歲數?”“您有七十歲嗎?”“我都八十七了。”“啊?!不像啊。”“你看我的牙”,老太太呲牙給徐可看,“我這牙上下都是我自己的”。老太太的牙果然看著還蠻健康的,牙根也沒怎么萎縮。
“我牙口好,硬的也能吃,但是我就愛吃粥,里邊加一些青菜啊蘋果啊梨啊切碎了放粥里一起煮,好消化并且營養也夠了。”她接著說:“我家就從這個北門往里走不遠,我住五樓,天天早上喝完蔬菜水果粥我就‘蹬蹬蹬’下樓來走路鍛煉,街邊墻根坐坐曬曬太陽跟別人聊聊天,中午十一點回去做中午飯,吃完午睡一個小時,然后起來又‘蹬蹬蹬’下樓活動,可自在了。”“哦,那還挺好的。”
“是啊,我住的是兩室一廳,我住一間,把次臥租出去了,租給一個鋼琴老師,她前幾天剛搬走,現在次臥空著,那什么,我看你人挺文靜挺好的,你要不要租我的次臥啊?屋子可好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徐可想,反正也沒什么事,老太太也不像壞人,就答應了,跟著她從北門進了小區。
老太太體能果然不錯,走路完全沒有她這個年紀的老人通常的彎腰躬背的樣子,她身板還仍然比較直溜,步伐也比較輕快,上樓梯的時候也居然毫不費力,讓徐可很是驚訝。老太太打開了五樓中戶的房門,只見房屋布局跟在永定門住的屋子布局一樣,中間是廚房,兩邊各有一個房間。
老太太領徐可看了右邊空著的房間,房間倒是不小,有床有桌子,看著還比較舒適。中間廚房案板上隨意地放著盛著飯菜的大碗小碗,居然都沒蓋蓋子。“您怎么不把碗蓋著點兒?不怕有蟑螂嗎?”“我這兒沒有蟑螂啊,很干凈的。”徐可有些動心,跟老太太要了聯系方式,說是回去考慮考慮,老太太說:“沒事,你啥時候想搬來就給我打電話啊。”“好。”徐可答應著一邊往樓下走,心想:“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樓層有點高,下班回來本來很累還要爬五樓?”如果是二樓她應該立馬就想搬了。給老爸打電話的時候聊到了這個事,爸說:“樓層高一點也好,爬樓不是能鍛煉身體嗎?”“也是。”
一個中韓合作的項目組來電話讓去面試,徐可找到了南三環中路的一棟辦公樓,走進了三樓的一個房間,看見里邊三個人都在忙碌。有一位女辦事員在忙著打印資料,她一回頭看見了徐可,說:“來面試的吧?進來坐吧。”她的表情態度溫和,徐可感覺她還挺親切的。于是走進去找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坐下。
徐可坐在椅子上觀察了一下房間里的人,里邊靠墻的角落放著一張辦公桌,兩邊堆了很多資料。一位戴副棕色框架眼鏡須發斑白的老先生正伸著頭瞇著眼看電腦。一個穿著休閑襯衫休閑褲的看樣子三十多歲的男的轉過身來,起身過來坐在了徐可對面。他自我介紹說是姓尹,他的長相雖然不能算很帥,但是很有男子氣,眼神里透出一些溫暖和關切。
徐可自我介紹完,他簡單問了幾個問題,似乎比較滿意,站起來對角落的老先生說:“我問完了。”對徐可說:“等下我們金團長會面試。”過了一會老先生慢慢悠悠地挪步過來,帶過來一些煙味。老先生問了一些常規問題,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問徐可:“我們這里沒有社保,你可以嗎?”徐可說:“可以的。”金團長又猶豫地看向剛才那個年輕人,年輕人走了過來,跟老人說:“我看可以,就這么定了吧。”于是,商定了明天就開始上班。
三個人正說著,又進來一個中年人,看了看徐可,年輕人給介紹了一下,說這是新招的員工,這是中方領隊董先生。董先生一開腔就知道他是東北人,長了一張不怒自威的臉。他的個性很有東北人那種豪爽,很愛喝酒。嫌在外邊吃的不好,中午經常在中間的大辦公桌上擺上電磁爐鍋具等給大家做飯。那個女辦事員叫殷珊,她是一個氣質很好的大連女孩,徐可心里有些慶幸能遇到這樣和善的同事。年輕的韓國人叫尹恩慶,他熱情陽光,總是嘻嘻哈哈的,也很隨和容易相處。
一次他吃瓜子的時候,因為韓國人不吃瓜子,都給喜鵲吃,所以他們幾乎都不太會嗑瓜子。具體原因大概是如下幾種:一是韓國人把向日葵當作一種花卉;二是韓國很少種植向日葵;三是他們認為嗑瓜子太浪費時間。尹恩慶曾看見超市有賣瓜子的,人們都在買,他有些好奇就買了一點回來。當著小殷和徐可的面嗑瓜子的時候,他一嗑居然瓜子仁不見了,他嘴里也沒有地上也沒有,找了一會才發現,在他手指縫里,三個人哈哈大笑。
金團長很能喝咖啡,黑咖啡每天能喝五六杯,也愛抽煙,他每盯一小時電腦就會搖動兩只胳膊邊做擴胸運動邊往外走,去安全出口那里去抽煙。平時他不怎么愛說話,埋頭于資料里邊。徐可慢慢發現他對中文文件能讀懂七八成,是他平時默默鉆研的結果吧。偶爾他也會過來聊幾句,有一次他端著咖啡杯踱到小殷和徐可的桌邊,拋出話題,說:“我在赤道一帶的非洲國家工作的時候,他們那里每頓都吃玉米,而且都只是水煮玉米粒加點鹽,說實話確實不怎么可口。而中國人是很會料理食物的,中國人會怎樣讓玉米變得好吃呢?”
殷珊和徐可對望著想了想,徐可說:“我們那邊是煮熟了玉米粒加入牛奶,就是做成牛奶玉米粥吃。”“哦,這樣啊?好像確實會變得好吃一些。”金團長點點頭,摸了摸臉,他臉上兩頰有一些黑點,比別人略微多一些。他指著自己的臉頰說:“赤道陽光很曬,我臉上這些黑點就是在那里幾年曬出來的。醫生勸過我,讓我做手術切除以絕后患。”“啊?”兩個女生對視一眼,看著團長踱回他墻角的城堡,不由得有些同情他,曬成這個樣子,完全可以算是工傷的吧。
項目組經常會有些資料需要翻譯,筆譯對于徐可來說不在話下,同事們人也都不錯,所以工作起來比較順心。董老師也經常帶著全員到處去吃晚飯,當然去的最多的是東北餐館。董老師個性很豪放,什么都吃,什么奇怪的食物啦,蠶蛹啦,徐可對蠶蛹是看也看不得的,更別說什么炸螞蚱甲魚之類,只能吃點尖椒炒豆皮和地三鮮等菜肴。小殷則飯量很小,經常是吃幾口就放下筷子,所以她身材保持得很輕盈。她性格平和,也不喝咖啡或茶之類,她說水就是最好的飲料。
殷珊周末雖然不上班,但她每周末都會帶金團長和吳在BJ各處游玩,幫他們買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之類,他們回國之前,也幫他們去買帶給他們家人的禮物。尹恩慶剛結婚兩年,把媳婦扔在了韓國,是單身赴任。尹恩慶經常會在辦公室放一些曲調好聽的韓國歌,一邊伏案工作,中間會用社交軟件跟媳婦在網上溝通。金團長問過他,有沒有打算要孩子,他說現在的狀況分居兩地也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他媳婦也有工作,很忙,所以倒也不寂寞。
徐可聽聞方老師帶著家屬回國了,就帶了點禮物去看他們,吃了個閉門羹,方老師電話里說他和家人在外邊跟朋友吃飯,要很晚才回來,讓她先回去吧,下次再見。徐可拎著禮物走在寒冷的街頭,心里也是涼嗖嗖的,“我干嘛要這么上趕著呢?也許人家根本不在乎我。”于是她在心里放下了方老師。
在BJ的第三個年頭,住到了北三環附近的一個小區,這個小區都是一些十年以上的五六層高的老樓,小區有很多出口。小區里邊有社區小花園,夏天晚上有時會放映露天電影,老人們會坐在小花園的連廊里乘涼聊天。徐可跟別人合租,一樓,三室一廳,廚房衛生間公用。一開始全是女生合租的,主臥住了一位在附近醫院上班的單身女子,姓陳,她是東北人,相貌端麗,她喜歡做飯,做得一手好菜。
徐可剛住進去的時候,陳姐熱情地招呼徐可去她房間做客。徐可進了她房間,見她房間很大,是三個房間中最大的,還有個朝東的小門,打開就是樓外的小草坪,在草坪上走走感覺很不錯。徐可正在看陳姐的書,有人敲門,門被從外邊拉開了,是一位六十來歲的阿姨,她說:“小陳在家呢?”陳姐趕緊招呼:“在呢,李阿姨來了,進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