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傷我的后背似的,幾乎要連我的魂魄都要撞離軀殼。
我想:呵呵!我真是!仇未報,我這是又要死了?
耳邊所有喧囂——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鳴、宮人驚恐的尖叫、侍衛聲嘶力竭的“護駕”呼喊。
后來,我瞬間被抽離,最后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海。
最后,只有沈御哲那一聲變了調的嘶喊,像燒紅的針,刺破這片死寂,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深處。
“許詩婉!別……”
黑暗如潮水般洶涌,幾乎要將我徹底吞沒。
就在意識徹底沉淪的邊緣,幾幅破碎的畫面卻異常鮮明地沖撞出來:哥哥許鶴那張沾滿塵灰與血跡、卻寫滿焦灼與決絕的臉,他揮刀撞開殿門的身影;還有皇太后,那張慣于端持慈悲的面容在混亂的陰影下竟顯得無比陌生而冰冷,尤其她垂落的手,正死死攥著一縷在晃動的宮燈下反射出詭譎幽光的金線!
那金線……那要命的、帶著特殊甜腥氣息的金線!
前世蝕骨的恐懼與臨死的絕望感,裹挾著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味,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纏緊了我的心臟!
是它!就是這種浸透了“牽絲引”劇毒的金線!前世,它無聲無息地纏繞在賜下的“安神”香囊里,最終毒殺了纏綿病榻的先帝!今生,它竟又出現了!
“呃……”一聲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我緊咬的牙關中逸出,身體仿佛被撕裂開,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出鉆心的痛楚,后背溫熱的濡濕感正迅速蔓延開來。
“別動!”沈御哲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緊繃和……
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他強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托著我的肩頸,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另一只沾著點點猩紅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死死按住我背后箭矢周圍的傷口,試圖減緩那洶涌而出的血流。
那粘稠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宮裝,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膚上。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片刻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沈御哲近在咫尺的臉。那張素來冷峻、仿佛萬年冰封的面容,此刻線條繃得死緊,薄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顎的肌肉因為緊咬牙關而微微抽搐。
最令我心頭一震的,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慣常的冰封和審視被一種極其陌生的東西擊碎了——那是震驚,是難以置信。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抑住的……慌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蕩開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他……在為我驚慌?這是為什么?怎么他如此奇怪?
這個念頭荒謬又尖銳地刺了我一下,帶來一陣比箭傷更甚的眩暈。
殿內的混亂并未停歇。許鶴帶來的親兵與原本的宮廷侍衛形成了短暫的對峙,刀劍相向,氣氛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哥哥許鶴被幾名侍衛死死攔住,他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目光死死釘在我身上,喉嚨里發出壓抑的低吼:“詩婉!放開她!讓我過去!”
“許鶴!”沈御哲猛地側過頭,聲音低沉卻帶著雷霆般的威壓,瞬間蓋過了殿內的嘈雜,“給朕退下!再上前一步,格殺勿論!”
許鶴的眼睛充血:“那是我妹妹。”
沈御哲抱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在確認某種存在。
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姿態。
前世沒有這陣仗啊!
“陛下……”一個刻意放緩、帶著悲憫與關切的蒼老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凝滯。
皇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卻異常迅速地“趕”到了近前。
她華貴的衣袍下擺沾染了些許塵土,發髻也略見松散,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魂未定與痛惜。
“天可憐見!怎會出這等禍事!”她聲音微顫,目光落在沈御哲緊按在我傷口的手上,落在我被鮮血迅速染透的淡紫色宮裝上。
最后,她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關懷”。
凝注在我慘白如紙的臉上。“許妃,你可千萬要撐住啊!”她說著,竟彎下腰。
隨后一只保養得宜、戴著玳瑁護甲的手,帶著一種試探性的、幾乎要觸碰到我染血衣袖的意味,伸了過來。
就在她俯身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鉆入我的鼻腔——是那股甜腥!
那股曾縈繞在先帝寢殿、最終帶走他性命的、屬于“牽絲引”的甜腥!
我能感到那氣息,但我掙脫不了。
而那氣息,正是太后袖口那抹若隱若現、在混亂光影下依舊閃著不祥光澤的金線!
前世臨死前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怨恨,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灌滿四肢百骸!是她!怎么是她?這披著慈悲外衣的毒蛇!
巨大的驚駭和冰冷的恨意讓我渾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呼吸變得更為急促艱難。
沈御哲立刻察覺了我的異樣,按著我傷口的手更添了一份力,他將我調換了位置。
低喝道:“御醫!御醫何在?!”
“臣在!臣在!”頭發花白、提著藥箱的阮太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太后的手在半空中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隨即無比自然地改變了軌跡,因為位置的調換,她只是碰觸到我的衣袖。
而后,她虛虛地撫向我的額頭,仿佛在試探我的溫度。她的指尖冰涼,帶著一股脂粉的香氣,卻無法掩蓋那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她的眼神依舊充滿“擔憂”,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的審視,如同毒蛇在衡量獵物的生死。
阮太醫看著沈御哲那陰沉的臉色,嚇得面無人色,抖著手打開藥箱,取出金瘡藥和干凈的布巾,在沈御哲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手忙腳亂地處理傷口。
張太監卻叫:“皇上,以平叛亂,許鶴將軍求見。。”
沈御哲把我放在了宮殿里,吩咐阮太醫在此處看護。
太后看著,眉頭微蹙,臉上悲憫之色更濃,仿佛承受痛苦的是她自己。她輕輕嘆息一聲。
但她又從袖中緩緩抽出了那縷纏繞在指尖的金線。那金線在殿內搖曳的燭火下,流轉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澤。
“哀家這心啊,真是揪得慌……”她將金線展示在眼前,仿佛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瞧瞧這金線,還是先帝在時,西域小國進貢的珍品,說是能辟邪安神呢。哀家一直貼身帶著,圖個念想……唉,誰知今日宮中,竟遭此大難,連這金線,都染了血光……”
她的話語充滿了對往昔的追憶和對眼前慘劇的“沉痛”。
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我被鮮血浸透的衣袖,最終落在我因疼痛而緊閉的眼睛上,帶著一絲冰冷的探究。
那縷金線在燭光下晃動著,甜腥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飄散。前世毒殺先帝的記憶與此刻她假惺惺的話語在我腦中瘋狂撞擊。
就在林太醫顫抖著準備剪開我傷口周圍的衣物時,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血氣。
我強迫自己睜眼,用盡最后一絲氣力。
心思執拗,我可不能這么死了。
我聲音細若游絲,卻清晰地穿透了壓抑的空氣:“太后娘娘,謝謝您的好意。青玉!青玉!進來。”
青玉慢慢進來,我的心便也放下了些。
而太后捻著金線,唇邊慢慢的彎起一個極其虛弱、甚至帶著點詭異弧度的笑:“既然你的丫鬟來照料你了,哀家也就走了。
隨后,一群人便離開了,我看著青玉,我們兩人眼里確定了。我便慢慢松懈了下來。
但意識徹底沉淪之前,我仿佛聽到阮太醫驚恐的回話,我想聽清,但是,耳朵像蒙了層膜。
還有,聽到沈御哲再次拔高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急的怒吼
最后,疼痛,疑惑,黑暗,無邊無際地涌來。
不知在混沌的深淵中沉浮了多久。
意識像被沉重的淤泥包裹,每一次掙扎著想要上浮,都被背后那持續不斷的、燒灼般的劇痛狠狠拖拽回去。時而冰冷刺骨,如同赤身臥于寒冰;時而又燥熱難當,仿佛被投入熔爐。
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在黑暗中閃爍:太后手中墜落的金線,沈御哲驚變的眼神,哥哥浴血沖入大殿的嘶吼。
還有前世先帝臨終前灰敗的臉色和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甜腥……這些碎片糾纏、撕扯,最終都化為一片令人絕望的血色。
“呃……”
一聲破碎的呻吟終于沖破了喉嚨的阻滯。我費力地掀開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視線模糊不清,只能勉強分辨出頭頂熟悉的、繡著龍紋。
一絲微弱的、帶著藥味的燭光在視野邊緣跳躍。身體的知覺在緩慢回歸。
最先感受到的依舊是后背那沉重而尖銳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它。
“娘娘?娘娘您終于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無比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青玉。
我艱難地轉動眼珠,模糊的視線里,青玉紅腫著眼睛的臉龐逐漸清晰。
她撲跪在床邊,緊緊抓著我的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我在。”
隨后,感到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水……”
青玉慌忙起身,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溫水,小心地用小銀匙一點點潤濕我干裂的嘴唇。
清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明。
“我……睡了多久?”聲音嘶啞得厲害。
“嘶,我的背,怎么如此火辣辣的痛。”
“整整三天兩夜了,娘娘!您的背里鑲嵌了飛碟,阮太醫生生拿出的。”青玉的聲音依舊帶著濃重的哭腔,她小心地用溫熱的帕子擦拭我的額頭,她抽抽泣泣。
我也不覺得紅了眼眶。
“嚇死奴婢了!阮太醫說……說那箭簇淬了毒,差一點就……”
淬毒?我的心猛地一沉。難怪那痛楚如此詭異,灼熱與冰寒交替。
“外面……怎么樣了?”我強撐著精神問道,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緊閉的殿門。
“這殿門”?
青玉看著我:“娘子,這是養心殿”
殿內異常安靜,只有更漏單調的滴答聲。
青玉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都……都過去了,娘娘!您真是神機妙算!”她眼睛亮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
“您讓奴婢調換的那個瓷瓶給了杏兒,奴婢趁著混亂就在她那里搜到了!上面還有顧妃宮里杏兒的指印呢!人贓并獲!杏兒當場就癱了,什么都招了!”
“顧妃呢?”我追問,心頭并無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顧詩柔,終究只是棋盤上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青玉臉上露出鄙夷:“顧妃?哼!她還想狡辯,把臟水往皇后身上潑!可證據確鑿,皇上震怒!當場就褫奪了她的封號,打入冷宮了!連帶皇后娘娘也因管教不嚴,被皇上申斥,禁足思過!”
“不過呀,這幾日,皇上白天處理公務,晚上回來照顧你。”
意料之中。顧詩柔的愚蠢和皇后的縱容,都成了別人手中的刀。但沈御哲的行為。
我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慈寧宮那邊……現在有什么動靜?”這才是關鍵。
青玉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絲神秘和懼意:“太后娘娘……昨夜急癥發作,聽說咳得厲害,還吐了血!太醫院里除了阮太醫,其他醫都被宣召過去了,折騰了一整宿!
今早才稍稍安穩些,但……但慈寧宮現在都還封鎖著,不許任何人靠近探視呢!”
急癥?咳血?封鎖?
一絲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笑意在我心底彌漫開。看來,那浸過“牽絲引”的金線,終究是“物歸原主”了。
阮太醫的藥水,不過是加速了那早已埋下的毒引。她撫摸我染血的衣袖,捻動那根金線時,毒素便已悄無聲息地侵入了她的指尖……報應不爽!
“哥哥……許將軍……”我掙扎著想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