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深不見底的泥沼里沉浮,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后背那處撕裂的灼痛。也感覺有人在按壓著我。
我的腦袋,仿佛有一把無形的鋸子在那里來回切割。
比劇痛更深沉的,是徹骨的冰寒,仿佛赤身被拋在臘月冰封的湖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冰碴。
我掙扎著想醒過來,可卻又睜不開眼。
怎么辦?哥哥怎么辦?我的爹媽怎么辦?
沈御哲最后那些淬著劇毒的話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靈魂最深處。
也燙穿了所有精心構筑的偽裝與算計,露出底下那血淋淋、連自己都不敢直視的恐懼——“怕朕活著,卻看穿了你所有的把戲?”
是啊,怕。怕得入骨。
前世記憶的碎片,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掙脫枷鎖的兇獸,在意識瀕臨潰散時,噴涌而出。
仿佛,我又聽到娘親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絕望的嗚咽,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爹爹死死盯著娘的尸體,渾濁的老眼里是刻骨的悲憤與難以置信,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一個音,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濺在冰冷的青磚地上,那刺目的紅迅速蔓延開來……
這一世……我仿佛看到哥哥許鶴被反剪著雙臂,沉重的鐐銬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他猛地回頭,隔著混亂推搡的人群和如林的刀槍,那雙總是沉穩堅毅、帶著縱容笑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充滿了驚愕、擔憂,最后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
無聲的唇形是兩個字:“快……走……”可冰冷的刀鋒已經高高揚起,落下!視野里只有一片飛濺的、溫熱粘稠的紅!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瞬間塞滿了整個天地!
不可以,這一次機會,不能就這樣放棄,不可以這樣??!
“呃——!”喉嚨深處猛地沖出一聲破碎的、瀕死般的抽氣。
身體在極度的驚悸中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如同離水的魚最后的掙扎。
后背那處被強行壓下的劇痛,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
到底是什么牌子的藥,如此狠毒。
尖銳的燒灼感混合著撕裂般的鈍痛,瞬間沿著脊椎炸開,直沖天靈蓋!
“嘶啦——!”是繃帶被驟然崩裂的濕粘聲響。
“娘娘!不能動!千萬不能動??!”青玉帶著哭腔的尖叫刺入耳膜,帶著絕望的驚恐。
“壓住!快壓住娘娘!”阮太醫的聲音也在瞬間變了調,尖銳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幾只手帶著慌亂和巨大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和手臂。
那粗暴的按壓,反而加劇了后背傷口的撕裂,帶來新一輪滅頂的痛楚,意識在劇痛與窒息中瘋狂搖曳。
“……毒……毒性反噬更烈了!參湯!快!吊住這口氣!”阮太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行將就木的恐懼。
一股極其辛辣苦澀的液體被強行撬開牙關灌了進來。
我本能地抗拒、嗆咳,更多的液體從嘴角溢出,滑入頸間,帶來一片冰涼粘膩。
混亂中,似乎有冰冷銳利的東西再次觸碰到傷口深處翻卷的皮肉……
“呃啊——!”無法控制的慘哼終于沖破喉嚨,帶著血沫的腥氣。
意識在劇痛的狂潮和苦澀的藥液沖刷下,被強行拖拽著,一點點從黑暗的深淵里向上浮起。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膠水粘住,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費著全身的力氣。
視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動的燭火光影,如同鬼魅般搖曳不定。
漸漸地,那些光影凝聚起來。
最后,感覺,有人輕輕抬起我的頭,有什么東西碰到了我的唇,軟軟的,就在愣神的幾秒,那腥氣的液體,好似變的沒那么的難受。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床邊一個模糊而高大的玄色輪廓。
他在床邊,如同一尊沉默冰冷的鐵像,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整個籠罩。
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
“陛……下……求求你,哥哥真不是故意,私闖后宮的!”喉嚨里只能溢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每一個音節都牽扯著胸腔深處尖銳的疼痛。
沈御哲沒有回應,甚至連目光都未曾偏移分毫,依舊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
目光如有實質,帶著沉重的、審視的、洞穿一切的力量,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方才他那些冰冷刻骨的指控,每一個字都重新在腦海中炸響,讓我無所遁形。
殿內的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寒潭,只剩下阮太醫和青玉等人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以及更漏那單調而催命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滴,都敲打在緊繃欲斷的神經上。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后背那永無止境的鈍痛中緩慢爬行。冷汗依舊不斷從額角滲出,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枕畔。
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傷口深處傳來的、如同被無數細密鋼針反復穿刺的銳痛。
終于,阮太醫顫巍巍地直起了佝僂的腰背。他那身深色的官袍,前襟和袖口已被我的血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深褐色,干涸凝固的血跡如同丑陋的烙印。
他臉上毫無人色,灰敗得如同蒙了一層死氣,嘴唇哆嗦著,幾乎不敢抬頭去看那尊沉默的玄色身影。
“陛……陛下……”阮太醫的聲音干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礫中艱難地磨出來,“血……血總算是……止住了。金針……金針也暫時壓住了心脈附近……最兇險的毒勢蔓延……以及不能動氣啊!”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敢說出后半句,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但……但娘娘此番……元氣盡毀,心脈受毒力沖擊,已是……已是油盡燈枯之象!外傷崩裂反復,毒根深種,稍有不慎……便是……便是……”
后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匍匐在地,身體篩糠般抖著,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叩響。
“便是如何?”沈御哲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卻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那聲音如同極地深處的寒冰,瞬間凍結了整個內殿。
阮太醫渾身劇震,抖得更加厲害,幾乎癱軟下去:“老臣……老臣無能!萬死!只……只求陛下……開恩……開恩?。 彼Z無倫次,只剩下絕望的哀求和磕頭。
“滾出去?!鄙蛴艿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驅趕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蠅。
“是!是!謝陛下!謝陛下開恩!”阮太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抓起散落在地的藥箱,連滾帶爬地朝著殿門方向倉惶退下。
那背影狼狽倉皇到了極點。
青玉和桃紅也慌忙起身,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恐,飛快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門再次被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死寂,重新降臨。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連燭火跳躍的光芒都被這無形的壓力所吞噬、凝固。
沈御哲依舊站在原地,那濃重的玄色身影,成了這凝固空間里唯一的存在。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目光如同實質的冰棱,再次精準地刺向我。
后背的劇痛在極致的恐懼下似乎變得麻木,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心脈深處那被毒力侵蝕過的鈍痛,帶來一陣陣令人眩暈的窒息感。
冷汗沿著脊椎滑落,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涼。
“許詩婉。”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脆弱的耳膜上,“方才,你睡夢中怎么了?”
我的呼吸驟然一窒!瞳孔在瞬間因為極致的驚駭而猛地收縮!
他……他怎么知道?!那些前世慘烈血腥的畫面,那些被深埋的、連自己都不敢觸碰的記憶碎片……難道剛才昏迷中的掙扎與囈語,竟被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身體,想要逃離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可后背撕裂的劇痛和身體的極度虛弱,讓我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徒勞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在搖曳燭光下那張如同石刻般冷硬無情的臉。
沈御哲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
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瞬間倍增,那股清冽的龍涎香混合著淡淡的、屬于我的血腥味,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般的氣場,將我牢牢釘在原地。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不說也沒關系,你的胡話,也沒人在意,不過,你的藥真是太苦了?!?。
緊緊鎖住我因驚懼而劇烈顫動的眼瞳深處,仿佛要從中挖出所有深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怕朕?!彼従彽仃愂?,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
“怕朕的猜忌,怕朕的屠刀,怕朕……終有一日,會如你方才所見那般,將你珍視的一切,碾為齏粉?!?/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進我早已脆弱不堪的靈魂深處!
前世爹娘絕望倒下的身影,哥哥無聲的唇語,顧詩柔怨毒扭曲的面孔……
所有被強行壓下的畫面,在他這精準到殘忍的逼視下,再次瘋狂地翻涌上來!
“不……不是的……”我徒勞地否認,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陛下……臣妾……”
“是什么讓你如此恐懼?”沈御哲猛地打斷我,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探究,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刺穿我的顱骨。
“是朕?還是……別的什么?”他刻意加重了“別的什么”幾個字,那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暗示。
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知道?!難道……難道他也……不!不可能!這念頭荒謬絕倫!
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讓我渾身冰冷僵硬,連指尖都失去了知覺。
“如果,你能好好的活著,你哥哥,會沒事的?!?/p>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停止了流動。我死死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我立馬激動:“謝陛下開恩,謝陛下,開恩。”
后我抬頭看向了他的眼睛。他眼里,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有帝王的審視,有冰冷的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深淵般的沉郁?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殿內只剩下我粗重而破碎的喘息聲,和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混合著龍涎香與血腥的氣息。
最后,他直起身,不再看我,負手轉向那扇緊閉的、雕著繁復龍紋的窗欞。
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沉沉夜色,如同潑灑開的濃墨
。
他高大的背影對著我,玄色的衣袍在燭光下流淌著冷硬的光澤,寬闊的肩背線條繃得筆直,仿佛承載著萬鈞重擔。
最后他只留下一句:“好好養病?!?/p>
看來哥哥現在是沒事了。但我后背的傷口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再次傳來尖銳的刺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剛換不久的里衣。
過了一會兒,桃紅和青柳就進來了。
青柳慢慢:“女郎,許將軍,的消息,就是查不到,怎么辦?”
其實,在皇家煉獄中,許鶴已經被拷起,雖經歷了折磨,但還是看著沈御哲。
沈御哲居高臨下的看著:“許將軍,要不是,你的妹妹拼死護你,朕真想,殺了你!”
而后青柳又:“還有你的毒,陛下問了太醫,太醫說您的毒要深山老林里的雪鹿的血為藥引。但陛下沒說什么?!?/p>
“雪鹿,生活在邊境的深山,而且,難尋,難捕,如果要抓捕的話,也是半條命?!?/p>
隨即青玉又補充“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誰能去捕捉?”
是啊,誰能替我去捕呢?
我看著青玉:“我們現在,要保住命?。 ?/p>
“我的命,沒那么容易……”
最后,我叮囑青玉:“千萬別往家里送信,會節外生枝的!”
桃紅急得不行在旁邊:“可深宮中會有誰去捕?”
桃紅將藥又端來我的面前,我也慢慢開口喝了下去。
但是,藥,怎樣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