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尷尬中，困意再次席卷而來。我縮在床邊，聽著身旁顧星辰均勻的呼吸聲，迷迷糊糊又墜入了夢鄉。再次醒來時，窗外的陽光已經變得熾烈，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看時間，竟已是大中午。
轉頭望去，顧星辰還沒醒。他維持著背對著我的姿勢，被子被踹開了一半，露出線條分明的身材。想來是昨天連軸轉的游玩耗盡了力氣，連他這樣看著精力充沛的人，也難得賴了床，看來是真的元氣大傷。
我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動靜大了吵醒他。踮著腳溜到浴室，快速洗漱完畢，又利落地換上干凈衣服，整個過程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回到房間時，他依舊睡得很沉，眉頭卻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太輕松的夢。
我不敢再上床，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從背包里掏出手機，打開了無聲模式的小游戲。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心思卻沒怎么在游戲上，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床上的人。
他醒來后會是什么反應？會不會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會不會冷著臉不理人？還是會像昨天那樣，雖然別扭卻沒真的發作？我在心里悄悄醞釀著各種可能性，連游戲輸了都沒察覺。陽光慢慢移動，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和他偶爾翻身的輕響。
看著他沉睡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樣安靜的時刻有些難得。沒有旅途的奔波，沒有未知的壓力，只有午后的陽光和一份小心翼翼的等待。或許等他醒來，那點尷尬就會像晨霧一樣散去，我們又能重新踏上旅程。我這樣想著，手指在屏幕上停下，心里默默期待著他醒來的那一刻。
游戲玩得有些索然無味，我正托著下巴走神，床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動靜。顧星辰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噩夢驚醒，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連呼吸都帶著幾分急促。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里的手機差點掉在地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猛地轉過頭，目光直直地射向我，眼神里帶著未散的驚悸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像蟄伏的獸突然被驚擾，那眼神盯得我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也跟著漏跳了一拍。
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我甚至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做好了應對他怒火或是質問的準備。畢竟早上的烏龍還沒翻篇，他這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難保不會遷怒于人。
可下一秒，他卻微微蹙起眉，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弱弱地問了句：“幾點了？”
這平平無奇的三個字，像一盆溫水澆滅了我心里的緊張，讓我瞬間松了口氣，連緊繃的肩膀都放松下來。我連忙低頭看了眼手機：“快一點了，中午了。”
他“哦”了一聲，視線從我臉上移開，落在自己汗濕的枕頭上，才像是后知后覺地抬手抹了把汗。剛才那股嚇人的銳利勁兒褪去后，他臉上只剩下剛從噩夢中掙脫的茫然，還有幾分沒睡醒的困頓，竟顯得有幾分脆弱。
“做噩夢了？”我猶豫著問了句，聲音放輕了些。
顧星辰沒回答，默默掀開被子下了床，一瞬間，他的八塊腹肌一覽無余地暴露在我面前，只見他腳步還有點虛浮地走向浴室。關門的瞬間，我聽見里面傳來嘩嘩的水聲。陽光透過窗簾照在他剛才躺過的位置，床單上還殘留著一點汗漬的痕跡。
我看著浴室的門，心里有些復雜。剛才那一瞬間的眼神確實嚇人，但那句弱弱的“幾點了”，又讓我莫名覺得，這個總是冷硬的人，或許也有不為人知的脆弱時刻。一場驚魂的噩夢，一句平淡的問句，倒讓早上那點尷尬的氣氛，悄然淡去了不少。
簡單的洗漱結束后，我和顧星辰一前一后地下了樓，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大廳里只有前臺服務員敲擊鍵盤的輕響。退房手續辦得很快，接過回執的瞬間，外面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我們又要踏上旅途了。
坐進車里時，我習慣性地伸手去夠駕駛座的安全帶，卻被顧星辰按住了手腕。“今天我開。”他的聲音比平時溫和了些，不等我反應，已經繞到駕駛座那邊拉開車門。發動車子前，他從副駕儲物格里翻出一副墨鏡戴上，黑色鏡片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鏡腿上那個熟悉的LV標識在陽光下閃了閃，像個無聲的提醒。
這和我們來時的旅途截然不同。以前總是我握著方向盤，他在副駕漫不經心地看風景，或者靠著車窗補覺，車速永遠穩穩地壓在限速線上。可今天剛駛上高速，車身就猛地一輕，速度表的指針飛快地往上跳。
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吹亂了我的頭發。兩旁的樹木和護欄變成模糊的色塊，不斷向后倒退，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顧星辰的手穩穩地搭在方向盤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墨鏡后的目光始終盯著前方，下頜線繃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我下意識地死死抓住頭頂的安全把手，指腹因為用力而泛白。座椅的靠背傳來引擎持續的轟鳴，心跳聲在耳邊越來越響，幾乎蓋過了風聲。這哪里是在開普通汽車，分明像在賽道上飛馳，每一次超車都帶著驚心動魄的失重感。
“慢一點……”我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飄。
顧星辰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在一個彎道時稍稍松了松油門，車身平穩地劃過一道弧線。過了彎，他側過頭看了我一眼，墨鏡擋住了眼神，卻能從嘴角的弧度里讀出一絲復雜的情緒。“怕了？”
我沒回答，只是抓著安全把手的力道又重了些。車窗外的風還在呼嘯，陽光穿過云層，在路面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我不知道他今天為什么突然這樣，也不知道這場風一樣的旅途要駛向哪里，但握著方向盤的他，戴著墨鏡的他，在高速上疾馳的他，忽然變得陌生又熟悉。
也許旅途本就該有不同的模樣，有時是安穩的風景，有時是呼嘯的風。就像此刻，我們在速度里穿梭，把過往的疲憊和猶豫都甩在身后，只留下風聲和心跳，在漫長的公路上一路向前。
或許是我的緊張太過明顯，又或許是他終于放緩了緊繃的神經，車速漸漸降了下來。引擎的轟鳴變得溫和，車身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失重感跳躍，窗外的風景終于能清晰地落入眼底。我松開抓得發酸的手指，靠回座椅里，從包里翻出一本沒看完的小說，試圖在文字里找回安穩的節奏。
書頁翻過幾章，陽光在紙面上流淌，故事里的情節正走到轉折處。直到車身輕輕一震，駛離高速收費站的欄桿緩緩升起，我才從小說的世界里抽離出來，抬頭看向窗外陌生的路牌。周圍的車輛漸漸多了起來，街邊的商鋪鱗次櫛比，顯然已經進入城區邊緣。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我合上書，看向身旁的顧星辰。他的墨鏡還沒摘，側臉在陽光下顯得輪廓分明。
話音剛落，就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同時快速瞥了一眼車內后視鏡，鏡片里映出他驟然沉下來的臉色。“有人跟蹤我們。”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意。
“跟蹤？”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扎進我的耳朵，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后窗。車流密集，各種顏色的車混雜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哪輛有異常。可這個詞從顧星辰嘴里說出來，絕不是玩笑——他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
心臟猛地一縮，剛才放松下來的神經瞬間繃緊。我從來沒想過“跟蹤”這種只在電影里見過的情節，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手指無意識地捏皺了書頁的邊角，聲音里忍不住帶上了顫音：“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會被人跟蹤？”
顧星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打了個轉向燈，車子平穩地匯入右側車道。他又看了一眼后視鏡，鏡片反射的光里，我看到他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寒光，像淬了冰的刀鋒。“仇家。”他說得不緊不慢，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沒想到剛出山，這么快就被盯上了。”
“仇家？”我愣了一下，這個詞比“跟蹤”更讓我心驚。印象里的顧星辰，不就是一個在農村躲了幾年的殺人兇手，怎么會和“仇家”扯上關系？他說的“出山”又是什么意思？無數個疑問涌上來，可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車窗外的陽光依舊明亮，街邊的行人步履悠閑，誰也不會知道這輛看似普通的車里，正彌漫著無聲的緊張。顧星辰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盤算什么，墨鏡后的目光時不時掃過后視鏡，每一次轉動都帶著警惕。
我重新抓住了安全把手，這一次不是因為速度帶來的恐懼，而是源于一種莫名的不安。剛才還覺得車速放緩后的安穩多么可貴，此刻卻發現，原來真正的危險從不是疾馳的風，而是隱藏在車流里的陰影。
車子忽然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輪胎碾過石子路發出細碎的聲響。后視鏡里，一輛黑色的轎車遲疑了一下，也跟著拐了進來。顧星辰踩下油門，車身再次加速，引擎的聲音在狹窄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原來這場旅途，從戴上墨鏡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偏離了尋常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