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沒有一個水猴子出現。
周息顛簸了大半天,期間幾次扒著欄桿吐著沒有的胃液。
車終于停了下來,停在一個街道附近。
他們原是不愿進鎮的,這一路上周息也發現走的盡是些靜僻之地,可物資有限,如今多了一個周息,他們只能改變原先的路線,挑了一個小鎮當作補給點。
陳麟早已背好裝備,從里面彎腰走出來:“三兒、老五跟我出去,老二看著花?!?/p>
周息吐得整個胸膛一抽一抽地痛,攪弄著昏沉的意識,她聲音比先前弱了些:“我不用。”
陳麟看她一眼沒說話,只帶著兩個大步離去:“分頭行動,有診所就進去看看,半個小時內回來,有情況發信號。”
周息很不舒服,她胃里一點東西都沒有,整個人痛得發顫,迷迷糊糊見又看到很多東西,不像是她的記憶,又莫名地熟悉。
有人一邊一邊叫著她的名字——
周息
周息
周息
……
她不認識這聲音,順著聲音去看,卻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清。
周息
周息
周息
……
“花!”
一聲大喊混入其中,白霧驟然消退。
“花!”
是闞澤的聲音。
他聲音很有辨識度,聽起來像小孩。
周息被顛簸的難受,槍聲彈聲爆炸聲混在一起,吵得腦袋有一刻清明。
“老大,醒了!醒了!花醒了!”
被闞澤攙扶著坐起來,周息看清了局勢——
后面烏壓壓大片的水猴子嘶吼著追趕著,陳麟架著一臺機槍在車頂突突突掃射,一旁趴著連聲和彪子,端著大狙往后面水猴子群開槍,一槍一個爆頭。
周息看著散落在自己腿邊的各種藥盒子,嘖一聲,又沒死成。
闞澤還在對著上面突突突的機槍聲音大喊,“老大!老大!花醒了”
周息被他吵得心煩,厲聲打斷他的話:“花你媽?!?/p>
闞澤被夸的有一瞬間的懵,車子這時一個急轉后又被顛起一個飛躍,眾人呼拉一下倒向一邊后又隨著車子飛躍,車頂上機槍的突突聲隨著飛躍后停下來,車側邊隨即響起重物撞擊的聲音。
剛才那一個急轉后的顛簸竟將陳麟從車頂顛了下來,危急關頭陳麟抓住頂上的架子,掛在了車身上。
陳麟一腳踹飛一只側面竄出的水猴子后沖前面開車的大喊一聲:“老四!”
正在開車的聶四海一聲“來了!”后竟是直接竄到副駕駛位上,在他屁股離位的瞬間,陳麟的一雙大腳幾近同時從車窗蕩進。
陳麟一個下腰,整個人竄進車中迅速坐好,將要撞上護欄的車子扭回方向。
陳麟看了一眼后視鏡中密密麻麻的水猴子一腳將油門踩死:“老四接上去。”
一聲“得來”話畢,聶四海從身上摸出一枚小巧的圓形炸彈,趴著車窗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爺爺請你們吃糖丸?!?/p>
聶四海嘿嘿笑著用手將銜在嘴巴里面的炸彈扔出去,砰一聲后十幾只水猴子炸飛,落下來后又砸中幾個,聶四??粗@剛批下來試用新型炸彈的威力,興奮地吹聲口哨,沖著后車廂里喊:“小糖丸可以!”
隨即踩在位置上的腳一蹬,整個人攀上車頂,三步并兩步往后趴好,端起機槍又開始突突突。
闞澤剛爬起身來,從口袋里摸出一連串“小糖丸”交到周息手上。
周息看著手中多出的扁扁圓柱形金屬質感炸彈,望向已經端起大狙和其余兩人并排趴好的闞澤。
“有標的一面,中間凹下去的一個點,按下去后往水猴子群里扔。三秒時間,扔不出去就按背面中心?!?/p>
周息沒玩過這玩意,倒是小時候過年的時候跟著她哥用大西炮炸過魚,新手小白周息掂了掂手中的小糖丸,按照闞澤的話按下暗扣后扔出去。
準頭并不是很好,貼著闞澤的大狙出去,倒也滾進了追上來的水猴子群里。
砰一聲巨響后,十多個怪物飛天,殘肢亂飛。
闞澤一槍一個爆頭:“你他媽仍準點,別炸我狙!”
倒是旁邊的彪子,換下一排彈夾,頗為贊賞:“沒扔你頭上就已經挺好的了,花嘛,第一次?!?/p>
周息在車廂最里面,整個車廂才一米二的高,后面又有半米高的隔板,三個人趴著在隔板上端狙,周息第一次炸魚法地扔,自我覺得能扔出車廂已經很不錯了。
被闞澤一夸,周息直接跨步走過去,一腳踩在闞澤腰間的空地上,一腳踩在對方的腰窩上,一手撐在隔板上,向前半蹲貓著身子,在闞澤要張嘴夸人之前另一只手伸到對方面前,按下一枚小糖丸,數著時間一、二……
“瘋子!你倒是扔啊!”
周息掐著時間將小糖丸扔出去,時間留得少,小糖丸沒能落地,在空中炸沒了一眾水猴子的腦袋。
掐著闞澤要夸人的時間之前,周息又摸出一枚小糖丸伸到闞澤面前。
闞澤噤了聲,周息也不逗他,笑起來,按下炸彈后徑直丟出去。
小隊帶的武器有限,后面水猴子跟的又緊,車頂的機槍聲率先熄了聲,轉而變成小糖丸的爆炸聲。
周息瞇著眼將小糖丸扔出,砸中一只飛撲上來的狗狀怪物身上,幾乎同時一枚子彈打中怪物的腦袋,尸體落進水猴子群中炸開。
連聲回頭看了一眼周息,轉而換上最后一排彈夾。
彪子和闞澤也開始了小糖丸大戰。
前面陳麟的聲音傳來:“老三老四老五做好死拼準備,老二死也要把溫室花送回基地。”
周息頓了一下,將手中最后一個小糖丸扔出去,問:“為什么?”
連聲將最后一發子彈打出去,三人一同起身從里面的箱子中換上一個黑色背包,聶四海從上面頂上翻下來,從周息身旁掠過,接下闞澤扔的背包,低頭扣在腰間。
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臉色都不好看。
周息聲音更冷,又問:“為什么是我?”
離她最近的連聲將背包上的各個暗扣扣著身上,扣好后才抬眼看向周息,卻依舊沒說話,只是將視線移到周息的下腹。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周息點點頭,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后腳跟抵在隔板上,在幾人上前時忽然抬手,掌心赫然是一枚老式炸彈,是她原本撿的那枚。
女生淡漠的聲音響起——
“我不是溫室花,我也不屬于這里?!?/p>
“我應該在一個溫暖與童聲童語的世界,而不是這里,我只是做了一場夢。”
“我不是溫室花,我叫周息。”
“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為是地為我犧牲?!?/p>
周息往后倒去:“我的子宮不屬于任何人、任何組織?!?/p>
幾人終究抓不住一心尋死的人。
周息倒下去,被撲上來的水猴子撕咬。
疼嗎?
疼啊。
怎么不疼呢。
利齒咬破皮肉。
惡臭灌滿鼻息。
被撕扯,被分肢,血液四濺,殘肢滿地。
因為怕疼學了三年自行車都沒學會的周息,在此刻咬破了舌頭也沒喊出一聲。
猩紅色的光沖天而起,這次周息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個法陣,以周息為中心騰起一個巨大的猩紅色法陣。
無數的水猴子化為血水,流入腳下法陣中繁雜的紋路里。
天地在此都只見得紅色。
詭異的。
不安的。
周息躺在一圈一圈、相互交織、相互應錯的法陣中,似鬼似魅。
當所有的紋路被血水流過,一聲古樸的撞擊聲自陣中傳出。
有人輕聲呢喃、哼唱,似從遠古而來的密咒。
法陣緩緩逆轉著。
而其中的周息竟瘋狂長出被撕咬掉的血肉。
十五小隊驚詫地看著這一切,盡管在周息跳下車的一瞬,陳麟就已經剎住了車,可此刻卻沒一人敢下車踩上那詭異的紅光。
法陣其中的周息并不好受,重新長出血肉的疼痛幾近讓她昏闕。
骨的重鑄,肉的重生,皮的重連。
疼痛與熱癢。
意識逐漸昏沉。
她在法陣中騰起的虛影中看到了那些陌生而熟悉的事情——她早就在這里了,循規蹈矩地生活著,平凡又普通,直到末日爆發,深海中爬出巨大的怪物,它們將海嘯與污染帶上岸,從此高樓變殘垣,人們失了賴以生存的家園,踏上望不到盡頭的廝殺路。
她跟著一個等級不高的小隊,每天為著能夠在基地生存的功績廝殺在水猴子群中。
摸滾打爬。
最終被拋下,被背叛,被當作誘餌,只為隊友的生存。
被同剛才一般無二的撕咬成碎片。
怨氣猶如實質。
巨大的法陣出現,再次醒來,她只記得自己是異鄉的靈魂。
無歸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