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曾偷偷揣摩過老葉的心思，在私底下做了個評價。對于我們這幾個劣徒：老頭兒最喜歡夏沫沫，其次是小健將，再往后就是歡有病了。嘿嘿！接下來才輪到我。當然，我也不是排在老末，最后面還有個那曉年等著呢。

不知是為什么，老葉一遇到她就有意無意變得有些疏遠。我曾問過多次，他卻不置可否。

有次被我問得急了，老頭兒才喃喃開口道：“風塵氣太濃，薄命。”

當蠟燭快燃盡時，他曾描述過我們每一個人。

“狂妄不羈，走到哪兒都是個禍害?！边@句話用來夸我。

“多讓人心疼的閨女啊，好像我家的小妞妞。”送給了夏沫沫。

“榆木的腦袋，要飯的才！”屬于歡有病。

對小健將，老葉只吐了句四字真言：“前途無量?！?/p>

好啦，暫且不說那位風塵中的女俠如何如何。這里有三根現成的朽木，急等著被雕刻成材呢。

天剛蒙蒙亮，半夜雞叫的小健將反復敲打起每個人的腦袋：“快起床！快起床！師父剛才去買新碗啦，咱們中午又能有炒餅吃嘍……?！?/p>

“炒你個大頭鬼頭?。∽蛱觳皇且呀浾f過嘛？你不能也跟著叫師父，那是你們家師祖！”被打攪了好夢，我一肚子不滿。

“那不行……輩、輩分搞錯啦。”他哥倒也不傻，心知肚明。

起床！閉著眼睛憑感覺往身上套衣服，洗臉、刷牙、擠廁所。一時間，衛生間門口熱鬧非凡，大臉碰小臉。

“有病，等你洗漱完就去買些早飯，先給咱們老師送過去……?！?/p>

“老早就吃完了，我們倆一起吃的。誰讓你們愛睡懶覺呢?！毙〗⒉坏任艺f完便搶先回答。

“那今天老師起得可夠早的啊？”我有些懷疑。

“是我給叫醒的呀，一起床就去敲門啦?！?/p>

“我靠！你丫每天半夜就醒，老頭兒起來沒跟你拼命吧？”

“沒有，還給我買了糖呢?！毙牡斑呎f邊炫耀著把糖往嘴里送，一陣劈里啪啦。

得勒！省下了早飯錢，哥幾個抓緊下樓學藝去吧。

門沒關，一推就進去了。肯定又是小健將干的好事，沫沫家的門也經常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終于，能有機會參觀一下老師的雅居啦。房間布局和二樓是一樣的，可給人的感覺卻大不相同，簡樸中帶有一席寒酸。

客廳里一臺舊彩電八個頻道，是那種老式的手按型?？看暗胤绞且慌趴床怀鲈拈L藤椅，跟前擺了張小茶幾，玻璃臺面上放著一盞茶壺和一個煙缸。茶壺外沿有不少茶銹，煙缸的位置朝里靠墻，稍上方的墻壁已經被熏出一條黃黑色的煙痕來。抽煙喝茶，主人家這兩大優點和我不謀而合。

幾件登不上臺面的物件，組成一個很顯寬敞的家。

溜進臥室里，老葉正躺在鋼絲床上補著回籠覺呢。起那么早，不困才怪！哈哈，人心都是肉長的。

瞧老師睡得正香，幾個家伙不忍打擾，輕手輕腳到處亂竄。說這一間是臥室，卻也不怎么恰當?？繅τ袀€書櫥，上面堆滿了書籍、磁帶、老式唱片，竟然還有CD！打口的CD，漂洋過海不遠萬里。

真看不出這小老頭還挺時尚，他聽得懂洋文嘛！

床頭邊靠墻的位置，放著那把熟悉的小紅棉，琴身被擦拭得錚亮?？吹阶约旱膼矍偃缃褚衙撎Q骨，散發出一道道奪目的光芒，時刻等待著主人召喚。歡有病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上前一步想把寶貝吉他摟在懷里。

“轟！”

手一打滑，琴被摔在了地上。飛揚而起的空弦音，產生出巨大的共鳴，震得耳膜里像鉆進來一只蒼蠅。

“哎呀！”老葉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猛一哆嗦，差點兒翻下床來。

“是你們吶?！笨磥韼煾敢彩翘焐男∧?，他轉過身丟下句話，“我再瞇一會兒，你們先坐吧。

謹尊師命，這一坐就是小半年。

每間屋我們都參觀過了，衛生也給他都收拾了一遍，該洗的、該刷的，一樣也沒拉下。老師，你快點兒醒來吧。醒來看看這個嶄新的世界，這里有您想要的。

老家伙躺在床上好像扎下根，鐵了心想把我們熬走。那就熬吧，都是吃秤砣長大的，咱們看誰熬得過誰。

總而言之，想賴賬？沒門！

似睡非睡，似笑也非笑。他睡覺連身都不翻，我懷疑那是裝的。

“老師？您醒醒吧，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買來給您做。”

“咳咳……該學習啦！咳咳……老師？”耳旁風在呼呼地吹，歡有病在輕輕地推。

“衣服什么的都洗好了，只剩您身子下面這條床單啦。要不然您先起來，我給您換換？”夏沫沫，你狡猾狡猾的。

但這些招數統統沒用。老家伙肯定是土八路的出身，油鹽不進。

別忙，山人自有妙計。

“師父，您還沒睡醒嗎？”我輕輕地問道，“可我怎么覺得，你想要笑??？”

“……?！?/p>

“您是想笑嗎?是不是夢到什么特好玩的事情啦？”

“……。”

“想笑就笑吧，我們又不攔著您?！?/p>

“……?！?/p>

“要不我們先回避？讓您自個偷偷樂一會兒？”

“……?！?/p>

“您想笑可千萬別憋著啊，這樣對身體不好?！?/p>

“……?！?/p>

“你看、你看、你看，這嘴角、嘴角開始要往上撇啦。笑，笑，笑，他馬上就得笑！”

“……。”

“笑啦、笑啦、笑啦……。哈哈，他偷偷地笑了。你們快來看呀，老師的小嘴都撇起來啦?！?/p>

3……2……1……！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老葉被我折磨得瘋啦，終于崩潰了底線。他惱羞成怒地笑了；愚蠢地笑了；心有不甘地笑了；無奈地笑了。

他，陶醉地笑了。

這是我偉大的無聊發明之一，在很多人/次的身上試驗過。不管你是昏昏欲睡還是在閉目養神，只要你還能聽見我的聲音，那你就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