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斯木訥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景象仿佛被玻厚而透明的璃隔絕了一般,在自己面前而又排擠著自己。
“走吧,珍妮斯,我帶你去。”
伊倪低聲地說道。
“怎么會,這樣……”
打開門,在伊倪輕柔地推扶下,珍妮斯雙腳不聽使喚地走著。
“我,我明明已經很小心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在了街道上,不知不覺間,已經跨過了主城的護城河。珍妮斯四周的玻璃仿佛吸收了街道昏暗的光線與傳來的聲音,漸漸地變得渾濁,模糊著四周的一切。嘀咕的聲音轉為了腦中的回響,她低著頭一言不發。
“珍妮斯……”
沫璐璐擔憂地望著珍妮斯的面龐,她強顏歡笑地說道:“沒事的珍妮斯,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呢,只是跟領主見面罷了?!?/p>
但珍妮斯沒有回答她。
沫璐璐思索片刻繼續說道:“喏,你想想,浦達大人不也是領主么,一定能平安離開的?!?/p>
這回,珍妮斯將頭抬了起來,她望向前方一直默不作聲挺腰領路的伊倪。
“請問,領主大人是一位怎樣的人……”
伊倪略微偏過頭來:“嗯?問我嗎?”
她轉過頭去想了想:“性格我不太清楚,但是一名賢明的領主?!?/p>
“賢明么……”
珍妮斯嘴里重復了一句,沫璐璐感覺她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
“然后呢?除了賢明外?!?/p>
見伊倪沒再繼續說了,沫璐璐補充地問道。
“我不怎么了解……”
見她不太情愿的模樣,沫璐璐也沒有追問了。
主城的城門前,幾人被看門的士兵攔住了,伊倪交涉了半晌那兩名相貌兇狠的士兵這才同意放行。
整個主城都是領主的私地,就與珍妮斯曾工作的宅院一樣。只不過這座主城建筑的錯落感更加分明,領主所居住辦公的宅邸在主城的最高處,依次往下是親朋、貴族、政客以及工人的住宅。珍妮斯略微松一口氣的心又緊繃了起來,雖然只是猜測但她感覺城主應該是一位階級意識極強的領導者。
“馬上就要到宅邸了,進去之后不要說話,不要四處張望,”華麗的宅邸前,伊倪特意地停下了腳步,她轉過頭來嚴肅地向兩人強調道:“乖乖跟在我身后就行?!?/p>
宅邸的毛毯是熟悉的棕黃色,廊道的壁燈也是熟悉的款式,整個宅邸都給珍妮斯一種懷戀的感覺,唯獨缺少的是花的松香味。
可能是時機不太妙,一路上遇到了許多皺著眉頭腳步著急的貴族,伊倪不厭其煩地與各個貴族行禮示意,但他們好像被什么追著似的,應付地回笑片刻后便又垮下臉匆匆離去。
“是不是發生什么事……”
沫璐璐悄悄地問道。伊倪撇頭白了一眼,她只好閉上了嘴。
終于,幾人駐足在了一扇奢華的大門前,伊倪敲了敲門把手,房間內只傳來一個簡單的回復:“進?!?/p>
“我就送到這了,你們直接進去,可別做出什么失禮的行徑?!?/p>
提醒完,伊倪爽快地離開了。
“怎么辦?”珍妮斯猶豫地看向身旁的沫璐璐。
“還能怎么辦,難不難趁現在開溜?”沫璐璐玩笑地安慰道。
此時,房間內的聲音再次傳來:“進來吧?!?/p>
珍妮斯兩眼一閉,將雙手貼到冰涼的門上。
“不管了……”
看似上去沉重無比的大門沒想到意料之外的輕,珍妮斯用力一推卻差點撲倒了進去,還好沫璐璐拉住了她。
“領領領主大人,我似奉命前來的,的,珍妮斯……”
剛穩住身子,珍妮斯頭也不敢抬,望著地面便做了一個一塌糊涂的自我介紹。
(完蛋了……)
語落,她兩眼一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是死了。沒想到剛一見面就要說再見。
(啊……歸程終究是到此為止了么……)
珍妮斯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剛穩住身形”的動作,一動不敢動。
“撲哧……”
此時,不知哪里傳來了女孩細微的笑聲,珍妮斯機械地偏過頭,沫璐璐卻一臉凝重并沒有笑。
“碧迪莎,這種場合是不能笑的?!?/p>
男人用他沉悶的聲音平淡地提醒道。
“十分抱歉,主人?!?/p>
女孩的聲音再次傳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珍妮斯疑惑地抬起了腦袋,向著聲音傳來之處望去,棕櫚的辦公桌旁一位不過十多歲的少女正坐在地上輕捂著嘴。她一頭黑發直直的達拉在地上,近乎有大半個身子那么長,眼睛水靈靈但又給人一種睜不開的錯覺,修長的睫毛搭配著那表情甚微的臉蛋,看上去懶洋洋的。
突然,珍妮斯的視線停留在了女孩脖子銀色的項圈上。
(她也是普法珊嗎……)
再次望去,珍妮斯注意到了她被長而密集的黑發所遮擋著的大膽的著裝。下意識將視線移開了些,那身哥特式的衣服,姑且稱作衣服吧,幾乎將大部分皮膚暴露在外,只留有幾條松弛的細繩與單薄的布料將關鍵的地方巧妙地遮擋而住,好似輕輕一碰便會整個脫落似的。
珍妮斯不知道這是她自己的意愿,還是其主人的喜好。
鼓起勇氣看向那位名為拉提澤的領主,珍妮斯再次愣了愣,眼前出現的面容并非想象中的窮兇極惡貪財好色,而是意料之外的道貌岸然,很有領導者的感覺。
“普法珊,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聲音像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但外貌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左右。
“珍妮斯……領主大人,我叫珍妮斯?!?/p>
拉提澤眼睛動了動,上下看了看珍妮斯。隨即他嘴角一顫,像是打開了保險般,那如高墻般一本正經的表情突然出現了松動,一抹像是被遺忘太久而顯得不自然的微笑在臉上浮現。
“哦,對,珍妮斯?!?/p>
他右手釘錘了一下左手掌。
“哎呀,當年的那個小家伙都長這么大了啊……”
珍妮斯一臉疑惑地望著莊嚴盡毀的拉提澤:“領主大人,您在哪里見過我么?”
“你可能已經忘記了,因嵐的舞會我可沒有一次缺席。”拉提澤拍拍胸脯顯得十分自豪。
“領主大人認識主人?”珍妮斯激動地問道。
“當然,不僅是認識,我們還是從小到大的死對頭!”
“死對頭……”
珍妮斯將剛露出馬腳的笑容收了回去。
“啊,是褒義的‘死對頭’”拉提澤補充道。
(呼……)
珍妮斯總算松了一口氣,如果是浦達大人的熟人的話自己應該算是得救了。
“一開始聽到浦達領地邊境發現了一個普法珊我就猜會不會是了,沒想到真讓我碰見了,也算沒白讓我拒絕會見那些聒噪不安的貴族們?!?/p>
他走下座位繞過辦公桌來到了臺階下:“這下再在因嵐面前可就有顯擺的資本了,哈哈哈!”
“所以,他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讓你歸程了?”
拉提澤像是談家常似的以一個輕松的口吻問道。
“也不能說輕易吧……”
珍妮斯垂下的眼眸中浮現出浦達的身影,這么想來距離自己踏上歸程已經悄無聲息地度過近兩個月了。
“我還以為他絕對會將你關起來圈養呢,哈哈哈。”
“‘圈養’什么的,浦達大人絕對不會這么做!”聽到拉提澤如此貶低曾經的主人,珍妮斯下意識地為其辯護道,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后她又低下了頭:“對,對不起……”
拉提則那神經大條的笑聲停止而下,他看向珍妮斯。
“喂,普法珊,看著我的眼睛?!?/p>
珍妮斯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神像一張以模糊的水彩作為底色而又有許多互不相干的圖形點綴其上的畫紙。
“你,怎么看他?”拉提澤注視著她,嚴肅而認真地問道。
沫璐璐在一旁神態緊張地望著她,珍妮斯也知道,先前的一切都可以當作玩笑但接下來就是最為關鍵的一步了,只要她的回答沒能令領主滿意便會落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你,怎么看他?”很明顯,這個問題是在問自己對普達大人的看法,但作為女仆真的能隨便評價自己的主人嗎?況且他想聽到的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是想聽到作為普法珊的看法還是作為女仆的看法?)
“……”
珍妮斯思索良久,臉頰上產生的汗液都漸漸匯聚成了水滴。
“我認為……普達大人是一位很好的主人……”
糾結良久,她才憋出了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回答。
拉提則的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在珍妮斯與沫璐璐不安的注目下他緩緩轉身看向一直軟綿綿地靠在桌角旁的普法珊女孩。
“碧迪莎,你覺得我怎么樣?”
女孩緩慢地嘿嘿笑了兩聲,隨后將耳邊的兩縷長發攥在了手中像是做好了說話準備:“主人也是一位很好的主人哦……就是在某些時候太亂暴了,嘿嘿……”
她說著說著將視線害羞地平移到了身側。
珍妮斯好似聽懂了什么似的臉上涌現了一道潮紅。
“這么說也決出不了勝負么,”拉提澤自言自語道:“算了算了,這么大了還糾結于小孩子般的勝負欲?!?/p>
說完,他看向將臉藏在頭發下的珍妮斯。
“吶,珍妮斯,來跟我講講你歸程之前和達因嵐發生的事情吧。”
“發生的事情?”
“嗯,也沒什么,按你喜歡的方式講就行了,只是單純的好奇,全當是工作之余的娛樂罷了。”
說著拉提澤回到了座位上將雙手抱在腦后,靠在椅背上一副聽故事的模樣。
“好,好的……”
珍妮斯醞釀了一下便開始了。
窗外,城市的路燈漸漸被接連點亮,玻璃燈罩下黃色的厄壘克散發著白色的耀光。天空好似被這白光抹上了一層如霧般的云彩,云彩里是宅邸那段時光的記憶。
珍妮斯從自己收到那柄短劍開始講起,講了主人教自己練劍,講了主人講自己丟到森林中,又講了主人對自己的愛答不理……
一開始珍妮斯顧及拉提澤的感受總是講得很不自然,但見他一直都靠在椅子上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后,講著講著,話語便越加流暢,講著講著情感便越加真實。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段安寧的歲月一般,珍妮斯時而微笑,時而抱怨又時而悲傷。
圓月漸漸從窗戶下沿處露出眼睛,注視著會見廳內自作多情的珍妮斯隨后搖了搖頭從窗戶上沿處離去。當城市的腳步漸漸稀少而下之時,珍妮斯的故事這才畫上了句號。
拉提澤準時地睜開了眼睛,他并沒有睡著。
“珍妮斯,你想跟你的主人寫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