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指尖猝不及防被火舌燎了一下，宋命條件反射性地縮手，掌中半熟的肉串頃刻脫手，朝著下方火堆中直墜而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掌突兀自側后方探出，穩(wěn)穩(wěn)接下了掉落的肉串。

“小心些。”

關心的話語自頭頂響起，宋命下意識抬頭，一張精致華美的黃金緙絲假面映入眼底。

夜風微涼，散發(fā)淡淡馨香的柔順發(fā)絲自面頰輕撫而過，無憂城主緩步走至篝火旁落了座。

肉串被重新架在了火堆上，宋命平靜收回視線，專注眼前食物。

曠野靜謐，干柴燃燒的'噼啪'聲中，無憂城主盯著他的側臉仔細端詳半晌后，忽然意味不明地開口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兒？”

“不好奇。”

宋命翻著肉串，眼皮都不抬地道：“你出現(xiàn)在這兒，便已經說明了一切。”

無憂城主眸光微沉：“是嗎？比如呢？”

問話間，他突然抬手取下了臉上的面罩，展露出獨屬于寶慶馀堂商會會長呂溫侯的清雋秀雅的眉眼。

篝火映照下，那溫潤而澤的眉眼好似題了詩作的煙雨畫卷，淺淡的霧靄氤氳出了獨樹一幟的寫意風流。

宋命淡淡睨他一眼：“比如…王勝與戴無忌之間分出了勝負。”

“不錯。”呂溫侯噙笑頷首，意味深長地道：“他人確實厲害，沒讓我失望。”

宋命聞言，喜悅尚未自心底蔓延開來，便突兀地被一陣莫名的悵然若失所取代。

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記憶中，那自來意氣風發(fā)，英俊瀟灑的青年好似斑駁陳舊的畫卷，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褪去了顏色，英挺俊美的眉目被裊裊白霧籠罩，漸漸模糊的看不清了…

握著肉串的手指緩緩收緊，宋命克制著心頭似海浪般翻涌上來的苦澀，竭力咽下已經溢到齒縫間的嘆息。

“甚好！”

他神色冷漠，但聲音無端透出幾分疲倦：“如此，宋某也算沒失信于城主大人。”

“并未呢。”呂溫侯卻在此時突然輕搖了頭，“王勝…成功了。”

“你說…什么？！”宋命勃然色變。

白霧倏然而散，斑駁畫卷中的青年暴露出真容，英俊的面容被昳麗的長眉鳳眼所取代，主角變換了形容，成了徹頭徹尾、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另一人。

“荒謬！戴無忌何等修為？王勝不過區(qū)區(qū)一三重境，怎么可能…”

駁斥的話語戛然而止，宋命倏然看向篝火后笑容不變的呂溫侯，眼底一片冰寒。

“…是你？！”

閃電劈開了頭頂黑沉沉的夜，天盡頭劃過一抹銀亮電弧，呂溫侯那被火光鍍了一層暖意的面龐，在此刻銀光的映照下顯出一種玉質般的冰冷詭譎。

“你給我的木匣里…究竟放的是什么？！”

面對宋命的恨聲詰問，呂溫侯只是不緊不慢地給肉串翻了個面后，方才抬眸平靜反問：“宋兄何等聰慧，會想不明白？”

宋命怔在原地，但不過須臾，他便已然回神，倏然轉身！

“我若是你，便不會去。”

呂溫侯望著他的背影，音色聽上去溫柔依舊，但卻讓人莫名有種暖春乍遇寒流的冰冷。

“喜、怒、哀、樂、憂、恐、驚…永遠，不要讓無謂的情緒主宰你的理智，不是嗎？”

今早，他用來訓誡宋嫣的話語，此時被呂溫侯這般直白的甩在了臉上。

雙腳似被無形長釘釘在了地面，宋命緩緩轉頭，凈白的眼底血絲滿布竟若血般猩紅。

肉已烤熟，豐腴的脂肪滋滋作響，肉串散發(fā)出迷人的焦香，刺激著人的神經味蕾。

呂溫侯打量著，輕嗅著，十分滿意地點了下頭。

可突然的，他指尖驀地一松，剛剛烤好的肉串便就這般掉進了下方烈烈燃燒的篝火堆中。

“事實既定，毒藥也是你親手給王勝的，所以，跟我走吧，宋命。”

柴堆燃燒的更旺了，豐腴的脂肪顯然成了它的助燃劑，空氣中食物的芳香氣逐漸轉化為濃烈刺鼻的焦糊味。

呂溫侯起身，含笑伸手：“…畢竟，你沒有其他選擇了，不是嗎？”

“…呵…呵呵。”

宋命捂唇而笑，滿腹苦澀，“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呂玉兄當真好手段！”

呂溫侯聞言，臉上笑容愈發(fā)溫柔和煦，“宋兄，我知你心意，卻也更明了你的遠大志向…所以，宋兄何不拿出獨屬于宋家主的決然、冷血的態(tài)度呢？”

決然？冷血？

原來，自己在他人眼中竟是這般的…不堪么？

指甲一點點嵌進掌心軟肉，宋命閉了閉眼，強逼著自己鎮(zhèn)靜下來。

“好…我跟你走。”

“想走？我同意了嗎？”

幽森冷肅的聲音回蕩在千絕地上空，凜冽殺意滌蕩曠野。

宋命豁然抬頭，晦澀幽深的眼眸在這一刻驟然爆發(fā)出奪目的光亮！

“看來宋某今日，怕是要辜負呂玉兄的盛情相邀了。”他唇畔噙笑，笑意滿眼。

呂溫侯眼神暗了暗，他顯然意識到自己即將失去到嘴的鴨子。

“在下雖一貫奉行和氣生財，可卻也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緩緩瞇起了眼，慣常溫和的嗓音中染惹了淡淡的血腥氣。

“…呵呵。”

蔑笑聲自四面八方傳來，在雷暴疾風聲中不甚清晰，但卻冷的像南國梅雨季，無處不在的濕冷寒意順著毛孔鉆進人的骨頭縫，極盡嘲弄。

縱城府深厚如呂溫侯，也在這不屑一顧的笑聲中忍不住黑了臉。

“可惜了。”宋命道：“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誰說不是。“呂溫侯無奈一嘆：“唉，到底是要臟一回手了。”

“…憑你？”

空氣中滌蕩的陰冷蔑笑又一次拆臺，巴掌狠狠抽上呂溫侯的臉。

“不自量力！”

飛沙走石，驚雷陣陣聲中，一點艷紅由遠及近，似落于水墨畫卷上的朱砂，侵占了周圍的水墨空間還不罷休，霸道的向著整幅畫卷輻射暈染。

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那一雙狹長的喋血鳳眸以及…那把刀身猩紅雪亮的橫刀。

呂溫侯看在眼中，微一笑后，旋即抬步踏前，一步踏出，他周身氣勢驀地為之一變！

眉如狹刀，眼似利刃，那雙細長的眉眼剝離了溫潤的刀鞘，終于展現(xiàn)出獨屬于殺手組織頭目的冷銳鋒芒。

“宋兄，今日怕是難以善了了。”

宋命點頭，復又搖頭而嘆：“氣性這么大，是要死人的。”

“不錯。”呂溫侯點頭。

“當然！”戴無忌冷然一笑。

在長刀的嗡鳴聲中他身影忽然消失，再次出現(xiàn)時，人已經距離呂溫侯不足一丈。

紅衣如血，青絲繚亂，戴無忌笑容陰翳詭譎，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暗紅長刀自呂溫侯頭頂正上方斬落。

“先殺了你，再剁了他！”

滔滔殺意如海嘯般迎面撲下，身處風暴中心的呂溫侯巋然不動，只右手迅速在腰間皮革玉帶上一抹。

旋即，一道雪亮的‘閃電’便被他牢牢握在了掌中，呂溫侯手腕一抖，‘閃電’瞬間被灌注的魂力繃直成了一線，并在下一秒迎上了殺意滔滔、似江水綿綿不絕的血猩長刀。

“殺我？那就要看看戴三長老的本事如何了！”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

從沒人知道，呂溫侯的武器會是一柄薄如絹，彎若柳，可以時刻藏鋒于腰的軟劍。

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

軟劍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快如閃電，動若游龍，好似活過來一般，極盡飄逸美感的同時也兼具了刁鉆毒辣。

戴無忌最善用刀，他手中長刀比正常橫刀長出一尺，刀身刃口極薄且厲，招式動作大開大合極盡霸道剛烈，與呂溫侯軟劍的靈巧刁鉆迥然不同。

兵器相撞，一路火花帶閃電，不過頃刻之間，兩人已經于半空交手了十數(shù)招。

閃電劈開黑夜，兩人眼中蘊著的殺意被電光照的無所遁形。

天幕終于被黑云欺壓的不堪重負，陣陣哀鳴聲中，大雨傾瀉而下。

漫天落雨中，宋命凝視著打作一團的兩人，手中骨扇已然開了一半。

宋命遠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鎮(zhèn)定，如今他修為散了大半，若呂溫侯不敵戴無忌，以戴無忌如今暴怒程度…他的處境當真是危險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空之中，呂溫侯已經顯出幾分難以為繼的乏力，反觀戴無忌，竟有越戰(zhàn)越勇的勢頭……

兩人又纏斗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后，半空中的戴無忌口中突然發(fā)出一聲沉悶怒喝，旋即，一股肉眼可見的強大氣浪自他身上噴薄而出，瞬間震碎了巨石樹木，以一種勢不可擋的架勢將身周所有滌蕩一空。

呂溫侯被這股力量擊中，身體不受控制地砸向了地面，一聲巨響過后，地面多出了巨大的一個人形深坑。

“九重境？！怎么可能？！突破元魂限制……這大陸上千百年來沒人能做得到！”

呂溫侯唇齒染血，躺在坑底喊破了音，平生第一次失了風度。

戴無忌負手立于半空，表情輕蔑，理所當然地道：“無忌無忌，百無禁忌！什么規(guī)則、限制，對我而言不過是個笑話罷了…我說的對嗎？宋命。”

他視線突然掉轉了方向，睥睨著下方人，冷漠發(fā)問。

宋命神色緊繃，手中骨扇早已經完全展開，暗紅的扇柄襯得絹面上的水墨工筆更加雅致。

戴無忌盯著那把紋路熟悉到閉眼都能描摹出的扇面，緩緩握緊了刀柄……

當王勝趕到現(xiàn)場時，戴無忌手中的猩紅長刀距離宋命胸膛僅不足一寸距離。

別說他根本來不及援手，便是被打落一旁的呂溫侯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鋒利刀刃劃破衣衫，砍進皮肉，剁開骨頭。

溫熱血珠迸濺到了臉頰，骨肉筋膜劃開的聲音如裂帛般悅耳醉人，戴無忌一臉享受地瞇著眼，猩紅的舌尖舔舐過唇邊血珠，在宋命吃痛的神情中，獰笑著再次舉起了手中屠刀。

“宋命！受死！”

“…戴無忌！”

王勝肝膽俱裂，根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掏出了他的狙擊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