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笑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踱步走近,“在下來遲,宋家主勿要怪罪才是。”
白玉竹在指尖旋轉出殘影,他盯著宋命,目光含而不露又肆無忌憚,隱秘卻張狂的將人從頭到尾地細細打量著。
“戴少主客氣。”
宋命恍若未察,笑容不變地欠身道:“宋戴兩家遠隔千里,戴少主一路行來想必十分幸苦,快請入席。”
戴笑收回視線,依言入座。
他方才在座位上落定,對面夏蠱便迫不及待的道:“戴少主,你方才不是說,自己知道呂會長的心思嗎?快說說呀,我這還等著聽吶。”
“嗯?我有說過嗎?”戴笑一臉疑惑。
夏家自來善毒,夏蠱從來就不是個好性子,如此規模的盛宴之上被人三番兩次擠兌,她焉能忍?
“戴笑你什么意思?!”夏蠱沉下臉來厲聲嬌呵:“你是在拿我開涮嗎?!”
“沒有沒有,豈敢豈敢。”戴笑無奈攤手:“夏長老誤會我了,我方才就是在解答您的疑問。”
夏蠱皺眉:“你把話說清楚了!”
戴笑道:“夏長老不是好奇呂溫侯的心思?我的解答就是:呂溫侯何時起過什么心思?”
“……你!”夏蠱張口結舌,氣的俏臉漲紅。
“諸位皆乃我宋府貴客,宋某身為東道主,便在此舔顏煩請幾位賣在下一個面子,如何?”端坐高臺,一直冷眼旁觀的宋命終于下場,他既開了尊口,三人自然要給他幾分薄面。
“呂某玩笑太過,夏蠱長老氣量如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呂溫侯拱手致歉,笑的溫文爾雅,風度盡顯。
夏蠱面色好看幾分:“也是我失言在先,呂會長沒怪罪就好。”
“這就對了嘛。”戴笑笑吟吟道:“今夜可是宋家主的好日子,你等之間便是有些齷齪事也合該私下解決嘛。”
一句輕飄飄的齷齪事,登時把夏蠱與呂溫侯一起罵了進去。
偏偏講這話的主人根本不在乎兩人心中如何作想,只盯著宋命笑道:“宋兄,我特意準備了一份大禮,賀你繼位家主。”
言罷,也不等宋命答復,他合掌一拍,一記脆響聲中,大殿燈光陡然一暗,一陣香風自殿門口飄了進來。
腳步輕盈,環佩叮當聲中,穿著輕薄彩錦羽衣,身配斑斕瓔珞的一眾舞姬踩著曼妙舞步翩然登場。
她們腰肢款款,姿態優美地隨律舞動,身姿輕盈仿若鵝毛。
她們畫著精致妝容,笑容嫵媚,眼波流轉間勾魂奪魄…
高瑤看的眼睛都直了:“師傅師傅,這……也太好看了吧!”
“嗯,的確好看。”筷子敲打著碗碟,王勝支腿架膊,搖頭晃腦地活脫脫一紈绔。
燭火搖曳,美人旋轉聚攏,輕紗被纖細手腕舞過頭頂組成臨時帷幔,化作一方看似隱秘實則輕透可見的‘小天地’。
突然,一道嘹亮長嘯沖破重重包圍,蓋過了殿中熱烈的鼓樂聲聲,眾人精神一振,耳邊一時只聞歌者長嘯之音。
長嘯聲落,清亮笛聲緊接而上,笛聲如出鞘劍芒直上云霄,又驀地倏然而落,落入清溪,化作山泉順著河而下,婉轉笛聲中,溪水一路流淌進那一方‘小天地’。
清澈的溪水邊上突然多了一雙玉足,白嫩嫩的圓潤腳趾輕撩溪水,一下一下,晶瑩水珠掛在腳趾尖尖,剔透潤亮,勝過世間萬千明珠……
看著眼前這一幕,殿中眾人呼吸聲漸漸粗重,王勝默默停下了敲擊碗沿的動作,抬頭望向了前方。
前方,宋命含笑欣賞著下方歌舞,折扇輕叩在掌心。
王勝收回視線,緩緩閉眼,殿中的一切嘈雜之音被自動過濾,耳畔一時只剩那一下一下,有規律的叩擊之聲。
默數著那敲擊聲,波動的心緒得到了安撫,躁動的意識也逐漸安靜下來,單調重復的叩擊聲中,王勝神經放松,一時有些昏昏欲睡。
好似過了很久又似乎不過眨眼之間,昏昏欲睡的王勝猝然睜開了雙眼。
那叩擊的節拍……亂了。
……是誰?!
王勝眼中殺機隱現,鋒利的視線瞬息穿過空間的阻隔落在了殿前。
殿中歌舞已止,那林中戲水的山魅露出了真容,身材曼妙,腰如尺素,一頭海藻般的長發傾瀉而下,蜿蜒垂落在猩紅的華麗舞裙之上。
因為座次原因,王勝只能看到這些。
他一臉煩躁的皺緊了眉頭,正欲起身,卻忽聽前方傳來呂溫侯微涼的聲線。
“戴少主,你這是何意?”
“呂會長,我這…很難看出來嗎?自然是我戴家欲與宋家永結秦晉之好,想必宋家主也是愿意的吧?”
戴笑睨了眼俏生生立在殿中的那舞姬,語調微沉:“傻愣著干嘛?還不上前給你未來夫婿見禮,戴無雙。”
戴無雙?!
王勝如遭雷擊,心中掀起無數驚濤駭浪,戴家…竟是準備把薔薇嫁給宋命?!
“無雙,拜見宋家主。”
隨著戴無雙盈盈下拜,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空氣中透著絲絲詭異,懷揣著各自心思的賓客們無聲靜等宋家家主的答復。
身處宋家主如今位置,他的每個決定都不在是個人意志,而是整個宋氏一族的態度。
這件事已經不是簡單的男婚女嫁,而是關乎元魂大陸兩大勢力的結合與否,同樣關乎場中所有人以及他們身后整個家族的站隊。
就在這種表面看似平靜,內里實則暗潮洶涌,牽扯無數人神經的緊張時刻,從適才起便異常沉默的宋家主終于有了動作。
眾人只見他自座位上起身,嘴角噙一抹淡笑,緩聲道:“多謝無雙姑娘為在下獻舞慶賀,姑娘一路長途奔波又殿中獻舞一曲想必已是十分辛苦,快請入席。”
宋命語氣隨和,說著抬手著人在戴笑坐席側后位置另添一席。
“姑娘,快請。”
他嘴角依舊噙著抹淺笑,可戴無雙與之四目相對之時卻莫名打了個寒顫,不禁小退半步。
“我…”
“戴姑娘。”呂溫侯截斷了戴無雙的欲言又止,“宋家主一番好意,姑娘莫要辜負才是。”
說話間,他瞥了眼戴笑。
戴笑眉梢一挑,要笑不要的輕嘖出聲。
本來已經邁步欲退的戴無雙腳步倏忽僵在了半空。
半晌,戴無雙顫抖著收回了腳步,整個人好似一尊精美玉雕般,立在場中一動也不動。
宋命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眼中浮現些許冷意。
戴笑一手托腮,一手摩挲著手中把件,語調懶散的問:“宋家主,你這般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是瞧不上我戴家,所以不愿與我戴家聯姻?”
兩家之間,宋家曾很長時間內都處于劣勢,可這種劣勢是在戴家沒有接連損失戴四、戴十三、戴無忌等一眾高手之前。
此消彼長,在戴家元氣大傷之際,宋命一系列籌謀運作之下,兩家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或者換個更準確的說法——宋家隱勝一籌!
所以,當戴笑以這種咄咄逼人之姿態詰問出此話時,在場之人無不屏息凝神,期待這新上任的宋家家主會以何種姿態反擊。
不過…該說不說,不愧是以盛產瘋批聞名遐邇的戴氏一族,即便身處下風,卻依舊囂張跋扈的很呢!
宋命指尖抵了抵鬢角,神色無奈的道:“宋戴兩家早為姻親,戴少主何必多此一舉?”
一語落地,滿堂皆驚,旋即嘩然聲四起!
呂溫侯笑容微滯。
戴笑微微皺眉,跟隨他來祝賀的管事見狀立馬上前道:“宋家主,您…莫不是在說宋大小姐與我戴家早殤的戴歡少爺的婚事?”
宋戴兩家婚事只此一樁,元魂大陸人盡皆知,管事有此一問并不奇怪。
宋命一哂:“宋嫣乃我宋氏一族金尊玉貴的嬌女,她的婚事事關宋氏全族,豈是爾等之輩能掛在嘴邊隨意兒戲的?又幾時與你戴家一個早殤的少爺有過婚約?”
大庭廣眾之下,宋命以一種強勢姿態,毫不留情面的否認了曾經那場在他眼中荒唐至極的婚事。
當眾被人打了臉,戴管事面上有些掛不住,一臉難堪的望向自家少主。
戴笑轉著玉竹,嘴角勾起的笑容早已在宋命的言語奚落中消彌無蹤,“宋兄此言有趣的很,你既否認了戴宋兩家曾經的婚約,卻又為何言說兩家早為姻親呢?”
不止他好奇,所有人都好奇。
宋命微微一笑:“經年不見,戴少主這愛玩笑的脾性還真是半分不減,可夫人性子驕縱,若知曉你今夜竟欲將其舍妹下嫁于我,宋某今夜…怕是要睡書房了。”
呂溫侯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風度盡失地扶著桌案嗆咳不迭。
戴笑錯手捏碎了手中把件,他滿臉驚愕望向宋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到了什么!
夫人…舍妹…戴無雙?!
那他口中的夫人是……宋命,他是瘋了嗎?
“宋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戴笑臉色難看的活像吞了一百只蒼蠅。
宋命冷下臉道:“戴少主,我夫人好歹算是你長輩,還請尊重些。”
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說的,表情認真嚴肅,絲毫沒有覺得自己這話有半分不對。
呂溫侯看在眼中,蒼白著臉閉上眼…活人,果然是爭不過死人。
殿中嘈雜一片,有人不解的小聲詢問戴無雙的姐姐是誰,而聰明人已經理清了前因后果,望向上首新任的宋家家主的眼神古怪又驚駭。
想到坊間傳聞那戴三長老尸身被盜一事…
聰明人摸著身上突起的雞皮疙瘩,一陣悚然。
乖乖,才剛感嘆戴家多出瘋批,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宋家家主竟也是不遑多讓的同道中人,難怪能力壓戴家一頭!
竊竊私語聲中,戴無雙手足無措地立在殿中,一身紅衣如血,滿頭青絲如瀑,遠山眉下的一雙鳳眸眼尾掃了淡淡的胭脂,緋紅斜飛而上,沒入鬢邊不見,許是殿中氛圍讓她覺得壓抑,那纖長的眼睫簌簌輕顫徐徐輕扇……
宋命眼皮一跳,捏著扇柄的指尖猛地收緊。
眼前恍惚有飛雪漫天,耳邊似聞白鶴清戾,宋命收斂神思,不動聲色地壓下翻涌起伏的心潮。
“姑娘想是累了。”他偏頭對一旁吩咐:“扶無雙姑娘去后院歇息吧。”
丫鬟聽命上前扶住戴無雙手臂退下,她的退場只是今夜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自宋命說出那驚世駭俗的言論后,戴無雙就已經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背景板,無人會去在意她的去留。
“咦,薔薇不是戴無忌的妹妹嗎?那宋命口中的夫人總不能是戴…戴無忌吧?!”
高瑤倒吸一口冷氣,扶著額頭,“師傅師傅,這究竟是個什么發展呀,我怎么看不懂嘞?”
王勝冷笑:“看不懂就對了。”
“宋命…他不會是瘋了吧?”高瑤瞪著眼睛合理懷疑。
王勝冷笑連連:“放心,就是你變成了傻子,他宋命也瘋不了!”
雖然不知道宋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可王勝知道,以宋命走一步算三步的心機,絕對不會無的放矢,他今夜敢當眾人面前如此言語,必然是所圖甚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