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樂陽公主身亡的消息傳到紫嫣耳朵里,她頓覺自己跌入了一口深井中,那窒息的感覺讓她艱難的大口喘氣。像極了年幼時,自己失足跌落蓮花池,被水草纏足,苦苦掙扎仍無法呼吸......紫嫣淚流滿面,不顧侍女的勸阻飛奔上馬,朝公主的穹廬疾馳而去。
跌跌撞撞的推開穹廬門,紫嫣一眼便望見停放在中央的公主尸體。強忍著心頭絞痛,紫嫣伏在公主身邊向她行主仆之禮,喃喃自語道:“是紫嫣不好!是紫嫣不好!讓公主受苦了!紫嫣罪該萬死!”痛徹心扉的哭喊讓在一旁跪著的侍女們無不動容。
“你們都退下吧!我要親自為公主凈身更衣!不得有人打擾!”說著紫嫣站起身來,盯著一個個退去的侍女們。“爾薩留下幫我!”一名雙眼腫脹,還沉浸在悲傷里的小姑娘被紫嫣叫住。
爾薩不同于其他大侍女,父母在戰爭中死亡,公主在和親路上見到她時,她正向車隊乞討糧食,公主便帶上她入了單于庭。“紫嫣姐姐,奴婢好傷心,公主吐了好多好多血!”說著便又哭了起來。
紫嫣慢慢褪去公主的衣衫,暴露公主胸前那碗口大的塌陷,周圍皮膚已經青紫,塌陷處血肉模糊......“公主雖說身體羸弱,可在草原生活良久,騎術不在草原女子之下,怎會無端端墜馬?爾薩,你可清楚當日公主騎的馬兒何來?”爾薩抹了抹眼睛,說道:“公主一早想去看望紫嫣姐姐,又生怕別人知道,便遣了奴婢偷偷去牽馬過來,馬兒是公主常騎的那匹棗紅色從大苑國來的良駒。”“你路上可曾碰到什么人?”爾薩努力的回憶著,“碰到了一名馬倌,他問了我幾句,這么早來馬房作何?我沒搭理他,只讓他快點去牽馬出來,奇怪的是,牽馬出來的卻是另一名馬倌。”“此人你認得嗎?后來可有見過他?”紫嫣連忙追問道。“不太認得,馬倌兒、羊倌兒有時要出去尋草場,幾日不回也是常有的事,后來公主就出事了。好在胡醫來得快,很快就給公主煲好了草藥,喂了下去,可公主還是嘔血不止......”
“等等,你說胡醫很快就來了?”“是的紫嫣姐姐,我們把公主抬到塌上,血污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胡醫就到了!”“可是之前給公主瞧身子的老胡醫?”“不是,是個生面孔,伺候公主服完藥就退下了,奴婢還想問公主胸前的傷口需不需要敷藥時,就不見了他!”聽到這里,紫嫣癱坐在公主身邊,盯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公主,奴婢定會給你報仇的!”
伊雅哲率軍隊剛解了漠西之困,便抽身出來直奔單于庭。在路上,他聽到了極其不愿意聽到的消息:公主身亡了!悲痛的情緒蔓延至全身,伊雅哲下馬跪坐在地上,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樂陽公主已經接受了他,還沒來得及跟她分享勝利的喜悅......
三日馬不停蹄的奔馳,雙眼布滿血絲的伊雅哲看到了停放在單于庭內的樂陽公主。紫嫣深知伊雅哲癡情于公主月亮仙子般的模樣,經紫嫣裝扮后,公主在靈柩內并未著匈奴傳統的喪服,而是一襲輕薄羽紗,長發散落如絲綢,朱唇輕點,宛如白月光。
她明白,最能讓伊雅哲刻骨銘心的,就是觸碰到如仙子般的公主冰涼的肌膚......
伊雅哲三日未出單于庭,一直守在公主身旁,前方軍情來報一律交由左大都尉處理,直到第四日才神色憔悴的為公主行喪葬之禮。
瑞渠雖以大閼氏的身份為公主祈福送行,但心里萬般不是滋味,看到伊雅哲痛心的樣子,瑞渠的心如刀割,她無法得到伊雅哲這般的深情,不知自己死去后,他會有一絲傷心嗎?
紫嫣的右臂在胡醫的調理下,漸漸康復,可作簡單活動,卻落下了深夜疼痛的毛病,一發作,如萬蟻蝕骨。可她不覺得痛苦,一想到公主慘死,紫嫣便恨不得立刻找出兇手把他千刀萬剮。
幾番暗中查證,紫嫣摸清了當日爾薩口中那個“奇怪的馬倌”,正是從呼衍王部族維雅大閼氏手下的一名騎兵。公主墜馬后,此人杳無音信,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同樣蹊蹺的,還有爾薩口中的胡醫,紫嫣反復盤問過許多公主身邊的侍女,都說未曾見有胡醫來過,老胡醫趕到時,公主已經身亡了。
紫嫣更加確定,公主是被人謀害。苦于勢單力薄,她無法馬上為公主報仇。但她想到有一個人能幫她,整個草原只有這個人能幫她,伊雅哲。
夜涼如水,伊雅哲在單于庭內與大臣們議事。紫嫣知道,伊雅哲自漠西戰役之后從不召見她,一是還未從公主的傷悲中走出,看見自己又想起公主,二是伊雅哲認為,公主當日墜馬只因想去探望自己......也許,伊雅哲這輩子都不想再見紫嫣。
紫嫣攔住正準備送馬奶酒進去的侍女,接過酒便進了穹廬,為大臣們斟滿后又不聲不響的退了出去。此刻,她要馬上回去收拾一下了,她確信,伊雅哲看到了她,而且,他很快就會到來。
果然,一個時辰之后,她聽到了伊雅哲下馬的聲音。
“叫本王來有什么事?“伊雅哲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大王有著鷹一般的眼睛,紫嫣怎敢造次?”“那為何今夜假扮侍女,還用了樂陽公主的熏香,你好大的膽子!”伊雅哲逼近紫嫣,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比草原上所有的女人都聰明。念她對樂陽公主一片忠心,伊雅哲并沒有把公主的死遷怒于她,但她確實勾起了伊雅哲思念樂陽公主的傷痛。
“大王,如果紫嫣沒記錯的話,冊封典禮上,紫嫣也受封為大王的閼氏,紫嫣自幼便服侍公主,公主的衣物、發飾都由紫嫣親自熏香,只是大王從不到紫嫣這里來,大王不知罷了。”說著,紫嫣褪下自己的衣衫,走到伊雅哲身邊,“不信的話,大王一聞便知。”
伊雅哲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樂陽公主,她那絲綢般的長發,細膩如玉的肌膚......伊雅哲感到腹中一陣燥熱,抱起紫嫣便朝塌上走去。
不同于樂陽公主的溫潤如玉,紫嫣熱烈的回應著伊雅哲的每一次發力,她忍受著后背因強烈的撞擊而產生的麻木感,卻也因此真切的感受到一個男人似要與自己一同化為灰燼的交合。
“你怎么了?本王弄痛你了嗎?”平靜下來的伊雅哲撫摸著紫嫣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看得出她在忍受著疼痛。紫嫣故作輕松的說道:“大王不必擔心,每到深夜,妾身這右臂的舊疾會準時發作,提醒妾身該思念公主了。是紫嫣不好,掃大王的興致了!”說罷,紫嫣起身想斟茶給伊雅哲。
看著紫嫣熟練的使用著左手,再看看她無力垂下的右臂,伊雅哲心中頓生愧疚。“是本王不好,不該出手傷了你!”伊雅哲從背后抱住紫嫣。“那妾身就罰大王,今夜不準走!”紫嫣親昵的攀上伊雅哲的脖子,親吻他的下頜。伊雅哲未曾感受過這種溫存,他在紫嫣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遼闊的草原在渾圓的落日下壯麗無比,紫嫣撫摸著漸漸隆起的小腹,她不知道該是喜還是悲。與長安不同,草原的男人們總是要出去打獵、打仗、尋找水源和草場,一去就不知歸期。
有時候,她會沉浸在伊雅哲那寬厚的胸膛上,幻想假如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不!不!她此刻活著,就只有一個目的。
“很快,瑞渠會再出手的!孩子,娘親對不起你!”紫嫣一個人,背對著落日,朝著長安的方向跪下,淚如雨下。
“呼衍王最近可有向大王晉見?”紫嫣向爾薩問道。公主死后,爾薩被調往單于庭,在伊雅哲身邊照顧起居。“有一陣子未見了,這呼衍王老邁,說不定沒力氣來了呢!聽說他那幾個兒子倒是明爭暗斗,總有一天要打起仗來!”爾薩這天真無邪的孩子模樣,在單于庭內收集消息最合適不過。
“紫嫣姐姐,這幾日里呼衍王的維雅大閼氏來陪瑞渠了,這幾日瑞渠身邊的女孩們都得空約我去騎馬呢!”紫嫣心頭一緊,“你找個理由拒絕,瑞渠身邊的人,都要萬萬小心!不可大意!”紫嫣嚴厲的囑咐道。“我也是時候該去見見她了!”紫嫣望著爾薩的背影自言自語。
維雅的日子并不好過,無論誰繼承呼衍王之位,對她而言都是一種災難。當初是如何一步步踩踏著王子們母親的尸骨走上大閼氏之位,最后卻要敗給自己沒有生出個兒子,兒子總歸是要給母親報仇的。
“維雅大閼氏別來無恙啊!”紫嫣遠遠的看見正朝單于庭走來的維雅母女。瑞渠一見到紫嫣便胸口堵的慌,憤憤的嘀咕道:“一個賤婢,也敢和我平起平坐!”卻又不得不礙于伊雅哲對紫嫣的盛寵而收斂幾分。
“呦,紫嫣姑娘近來身子可好?我這兒剛得了一些上好的千年人參,送給紫嫣姑娘補補身子,渠兒自小養尊處優,比不得紫嫣姑娘會服侍人,日后單于庭還得靠紫嫣姑娘多協助瑞渠大閼氏打理呢!”維雅說完,便示意侍女把人參拿過來。紫嫣冷笑一聲:“那紫嫣就先謝過維雅大閼氏了,別說這小小單于庭,連漠西漠北也都是單于說的算,這誰協助誰,可不是維雅大閼氏說的這么簡單呢!”紫嫣說完便笑著離去了,留下維雅母女氣的牙癢癢。
“紫嫣姐姐,你猜我剛剛看見誰了?”爾薩急切的沖進穹廬來。“你們都先退下吧!”紫嫣吩咐著,起身給爾薩倒水,爾薩接過來一飲而盡。
“我剛剛在維雅的馬隊里看見了那晚給公主喂藥的胡醫!”“你如何確定是他!”“那晚胡醫給公主喂藥時,我還奇怪這胡醫手背怎生了這些奇怪的白點,而且平日里都是我們給公主喂藥,只當是情況緊急胡醫救人心切,可今天我看到那人的一雙眼睛時,就感覺后背發涼。我裝作沒看見他,故意找機會從他身邊經過,仔細觀察了他的手背,就是那人無疑。”紫嫣聽完,攥緊了拳頭,心里默默的下了決定。
“大王不好了!紫嫣姑娘小產了!”正在單于庭會見左、右骨都候的伊雅哲從靠背上跳起來,低吼道:“快說,是怎么回事!”“今日晚膳過后,紫嫣姑娘服用了維雅大閼氏送來的千年人參,此時正腹痛如刀絞,血流不止,怕是小產了!”聽到這里,伊雅哲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來人,在這件事沒查清楚之前,沒有本王的命令,維雅一行人等不得離開龍城!”
“大王,我們的孩子沒了!都是紫嫣不好,沒有照顧好他!”穹廬內,看著紫嫣慘白的臉龐,伊雅哲血紅的眼睛似要滴血一般。“妾身今日碰見維雅大閼氏,她送了人參給妾身,不曾想……”紫嫣嗚咽著。
“稟告大王,這人參剛剛老臣仔細查看過,是千年人參沒錯,可這人參卻用藏紅花的汁液浸泡,服用過后,輕則流產,重則流血而亡啊!”跪在地上的胡醫道。“奴婢聞著紫嫣姑娘的人參湯里跟那晚樂陽公主喝下的湯藥是同一種味道,想必就是這藏紅花汁!”爾薩趕緊接話。
“公主當日被馬踏斷胸骨,嘔血不止,若是再服用這藏紅花汁……可憐的公主啊,是紫嫣的錯,沒有照顧好你,紫嫣這就隨你去了!”紫嫣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去把那個賤人給本王抓來,本王要親自問她!”伊雅哲因氣極而扭曲的臉龐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瑟瑟發抖,像極了樂陽公主死去那日的情景。
“大王冤枉,妾身送給紫嫣姑娘的不過是普通的千年人參,妾身也是一片好意,怎能蒙受這不白之冤呢?還請大王明查!”維雅倒是很冷靜,拒不承認自己的人參有問題。
“大王,這藏紅花生在極陰極寒之地,整個草原,能得此物的,怕是只有呼衍王的轄地了。”老胡醫說道。“奴婢在維雅大閼氏的馬隊里看見那日喂公主服藥的假胡醫,就是他親手喂公主喝下那碗湯藥,公主才嘔血身亡的!他化成灰奴婢都認得!”爾薩邊哭邊向伊雅哲稟報。
被指認出的假胡醫經受不住嚴刑拷打,招認了是維雅指使他做這一切。維雅面如死灰,明白大勢已去,她便攬下所有罪責,卻一直不肯承認那千年人參是自己所為,她只祈求伊雅哲不要遷怒于她的女兒瑞渠。
維雅在單于庭前被當眾斬殺。
伊雅哲念在瑞渠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不忍取她性命,卻又無法平息失去樂陽公主和紫嫣腹中孩子的憤怒,最終他宣布:將瑞渠流放塞外,永世不得回龍城。
臨行前,瑞渠跪在單于庭外呼喊伊雅哲的名字,呼喊自己的母親、父親,卻無一人回應。
看著她悲痛欲絕遠去的背影,紫嫣露出了只有爾薩看到的一絲淺笑。
“大漠的夕陽真是絕美啊!像極了公主的容顏!”紫嫣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