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每每已經在這個小鎮上逗留了一個多月。

期間，她和何老之間并沒有直接的碰面，只有幾次借由婦人的只言片語，得知何老的態度從最初的鐵板一塊，漸漸變得“沒有明說拒絕”。

雖說距離成功還有很遠的路，但她已經慶幸自己不再被劃入那些不速之客的陣營。

她每天往返于小巷與茶館、藥鋪、老藝人工作室之間，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土生土長的鎮上姑娘，隨和地與街坊聊天，虛心向老人請教。

這幾天鎮上有個小集市，如那位婦人曾經提到的。

集市熱鬧，來自周邊幾個村落的藥農們挑著筐子進城販賣山里的藥材。

由于鎮子不大，生意模式很傳統：大家把藥材攤在地上，小販們討價還價，人聲嘈雜，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干貨的氣味。

謝每每佇立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幕，心想：“原來真正的草藥生意并不只是金錢交易，它還承載著農民的勞動、山野的滋養和代代相傳的經驗。”

她環顧四周，看見幾個藥農滿臉是汗，蹲在自己小小的貨堆旁，守著那一筐筐經過晾曬、精選的草藥。

可他們似乎有些苦惱：來往的客商砍價太狠，不懂行的買家只管便宜不問品質。

她聽到有藥農不滿地嘀咕：“去年收成好，結果被外地的投機商壓價，便宜賣了，一年辛苦就那點錢。今年也不好說?！?/p>

謝每每心里一動。

她本來是想和何老合作，希望得到他對藥材品質、加工環節的指導，因為她心里有個大計：想整合一條穩妥、良心的藥材供應鏈，把優質的藥材帶向更廣闊的市場。

不僅僅是為了賺錢——雖然賺錢也是動力之一——更多的是她想讓這些優質的草藥和背后的傳統文化被認可。

她在都市見慣了假冒偽劣的草藥、過度包裝的保健品，更看過劣質品牌借老工藝招搖撞騙。

她不想走那條歪路。

她曾經對楚景云掌柜說過：“如果能請何老點撥一下，告訴我如何鑒別、挑選、處理這些藥材，我就能把控品質。品質好了，我再用合理價錢回饋藥農和消費者，大家共贏。”

可是一直以來，她對何老的想法只是一廂情愿，人家不見客，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也許我可以先做點事給何老看看。”她自言自語，“不一定馬上求他，只是先做點有益于當地藥農的事情，讓他看到我的誠意?！?/p>

說干就干，她沒有貿然上前干預，而是先從遠處觀察。

她看到有一對老夫妻，挑來一背簍野生黃精根莖，卻賣不出好價錢，因為過來的客商嫌棄他們的貨沒有分類整理，也不愿相信老夫妻的品質保證。

謝每每湊過去，微笑問：“老伯，您這黃精從哪來的？”

老伯戒備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砍價嗎？”

“不是，我只是想問問產地和你們的處理方式。”謝每每拿起一小截黃精，湊近聞了聞，“這氣味還挺純正的?！?/p>

老伯聽她一股子行內語氣，稍微放松：“我們家在后山種的，不是野生的，是半野生半人工。我們不打農藥，只是靠山里自然環境滋養。為了保持口感和藥性，我們每年只挖一部分。”

老伯說話間，老伴在一旁唉聲嘆氣：“這些年太難賣了，大商人嫌我們量小，價格總壓低?！?/p>

謝每每皺眉：“可你們的貨看上去還不錯啊，只是沒有統一包裝，也沒個證明。那些外地商人又不信任你們的品質。這樣吧，我可以幫你們宣傳宣傳，說一下去哪里能找到你們就行了。下次還有人想買，我可以替你們打聽打聽?！?/p>

老伯遲疑：“你能幫我們？你圖什么？”

謝每每笑笑：“我也做草藥這行，但剛入門，想要長久的做下去，需要收好藥材。”

“如果以后我能和你們合作，我當然樂得其所?，F在我先幫你們留個檔案，稍后我再去跟那邊的幾個客商聊聊，如果有人肯出合理價格，我會指點他們來找你們。”

老伴感激地點頭：“姑娘，你真是好人。”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在賣靈芝。

他見謝每每在幫老夫妻出主意，也壯著膽子問她：“姑娘，你懂藥材？能不能給我看看我的靈芝有什么問題？客商老說我這靈芝不如別人家的，難道是干燥方式不對？”

謝每每聞言，一下子就成了“服務臺”，圍上來幾個藥農請教問題。

她一一耐心聽取，用自己掌握的一點知識，以及她這段時間在鎮上對藥材習性的了解，給出一些小建議。

她還幫他們寫下聯系電話，并表示回頭如果有外地的熟人問起，她可以幫忙介紹。

這一幕被街對面茶館門口的一位長者瞧在眼里。

這長者就是前些日子給過她建議的茶館掌柜。

他微笑低頭啜茶，心里暗想：這姑娘果然有心思，懂得先為本地人解決實際問題，不是只會空喊口號。

他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回到茶館內，對伙計說：“你去幾家常來拉貨的客商那問問，有沒有想買純正黃精和靈芝的，我這里有個姑娘介紹的農戶，貨好價公道?！?/p>

伙計一頭霧水：“掌柜，你啥時候跟人家搞這種介紹了？”

掌柜輕笑：“閑事總得有人管，她也是有心人。”

謝每每忙得汗流浹背，替藥農們整理聯系方式，一邊還得解釋：“我不是黑中介啊，我只是一個有理想的采購人，將來我也會在別的城市開一家藥材小鋪子，確保品質優良，絕不壓榨農戶?！?/p>

有的農戶聽完笑笑：“姑娘，我看你像讀過書的人，比那些奸商靠譜。”

另一位藥農感慨：“要是有更多人像你一樣，這生意就不會這么難做?！?/p>

然而她并沒有指望一句兩句就博得所有人的信任。

她知道信任需要時間和行動驗證。

不過今天這場景給了她靈感：如果她能在鎮上建立一個臨時的、簡單的信息平臺，把農戶和買家聯系起來，不走歪門邪道，那么久而久之，這種透明化的交流能讓更多人相信彼此。

時間長了，再通過楚景云掌柜的圈子推廣，也許能讓農戶們的好貨賣出好的價錢。

但這還需要更多專業知識，尤其是藥材的鑒別、初加工的技巧和儲存方式。

這恰恰是何老的強項。

若能得到他的指點，她就可以給農戶們提出行之有效的改進建議。

只有這樣，雙方都受益，傳統一線的藥材仍不會被市場淘汰。

想到這里，她堅定地抓緊自己的方向：不卑不亢，不討巧獻媚，不搞浮夸，就老老實實地用行動證明自己。

也許有一天，何老會知曉這些事情，然后點頭認可她的想法。

幾天后，她再次路過何老的巷子。

天色剛亮，小巷里清凈得很，何家的院門緊閉。

她沒有敲門，只是在街對面的一處小鋪買了碗豆花，看著何家的大門發呆。

“你在看啥？”掌柜問。

“哦，沒什么，我喜歡看這條巷子而已。”謝每每笑著轉移話題。

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一直盯著何老家，免得引來不必要的猜測。

正吃著豆花，忽聽身后有人喚她：“姑娘?！?/p>

她回頭一看，是那個婦人——何老的家人。

婦人略帶微笑地走來：“我在巷子里聽有人說，最近集市上有個外來姑娘在幫藥農介紹買家……是你干的吧？”

謝每每心中一緊，但還是坦然點頭：“是我。說不上幫，就是搭把手?！?/p>

婦人上下打量她：“你這是想做藥材買賣？”

謝每每認真回答：“我對藥材確實感興趣，尤其想在原材料上狠下功夫。我并不想利用價格差賺錢，我想做有品質、有良心的草藥生意。老手藝傳承如此不易，藥材的精華需要好好對待?！?/p>

婦人若有所思：“我聽說有些農戶挺感激你，說你不壓他們的價，還給他們出主意。有幾個藥農還在鎮上跟人夸你呢?！?/p>

“這都是分內事。”謝每每謙虛道，“我之前多番嘗試見何老，想請他指導我，在草藥品質控制上給點建議，但一直沒成功見面?！?/p>

“我現在想明白了，我不能空口白話說自己有多誠心，而是要用行動證明，我是真的想把這條路走正、走好?！?/p>

婦人露出淺淺笑意：“你倒是個有耐心的姑娘。說實話，這么久了，你都不放棄，我很難不佩服你?！?/p>

謝每每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敢奢望馬上見到何老，只希望鎮上的人、包括您和老爺子家里的人，能看到我不是那種投機取巧的人。”

婦人點點頭，眼神里多了幾分柔和：“我知道了。我回去會告訴老爺子你在做什么。他老人家最近有些耳聞，但不太清楚細節?！?/p>

聽到這句，謝每每心里咯噔一下，高興又緊張：“何老已經聽說了？”

“多少有耳聞吧。鎮子不大，你在集市上幫忙搭橋的事已經傳開了。”

“之前老爺子還問‘那個救了小少爺的姑娘怎么還沒走’，我就說她還在鎮上忙活，而且忙的還是忙活藥材相關的事。老爺子沒吭聲，只是嗯了一下。你也知道，他脾氣古怪?！?/p>

聽罷，謝每每雙眼放光：“嗯一下也好??！至少不是轟我走?！?/p>

婦人被她這反應逗笑：“你可真是有趣。行了，我先回去了。你別急，慢慢來吧?！?/p>

說罷，婦人提著一籃子菜轉身離開。

謝每每望著婦人背影，微風吹過巷子，讓她心頭微暖。

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剛剛發芽的小苗，雖然還沒有見到陽光，但已經感受到土壤里的水分。

她低聲自語：“我相信，總有一天，何老會愿意和我談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