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她依然在集市上四處晃悠,把農戶信息與一些客商進行交流。
她努力創建一個小小的聯系網,同時還認真記錄每位農戶的產品特征、品質標準。
在此過程中,她也逐漸意識到:如果她能制定出一套簡單明了的分類規則,比如根據干度、色澤、形狀、氣味等,將藥材分級,再標注產地,就能讓客戶更容易選擇,農戶也能據此改進品質。
可這套規則不是憑空出現的,需要專業人士的指導。
她打心底知道,如果有何老的幫襯,制定標準就更有說服力。
何老是業內的老前輩,他的眼光、品味和要求嚴格程度都是無可替代的。
想到這里,她更加堅定:無論如何要先把小網絡初步搭起來,讓鎮上人知道她在用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漸漸在小鎮獲得了一些口碑。
客棧掌柜聽說她在干正經事,也樂意為她介紹幾個熟人。
茶館掌柜對她印象不錯,時不時幫她聯絡買家,還囑咐伙計說:“那個謝姑娘是實在人,你們別敷衍,有什么人問起好貨,介紹給她。”
一來二去,謝每每在鎮上有了個奇妙的名聲:“那個外地來的謝姑娘,好像不是來騙錢的,是真想做點有價值的事。”
終于,在一個清晨,何家的門房找到她。
那天她正在一處老人的藥材工作棚里,一邊幫老人撥草藥里的灰塵,一邊記錄藥材的特征。
聽到門房喊她的名字,她愣住了。
門房抬著下巴:“姑娘,你跟我來一趟。”
“去……哪里?”她心頭猛地一跳。難不成何老肯見她了?
“先別問那么多,走就行。”門房表情依舊嚴肅,但態度已經沒有之前那么蠻橫。
謝每每趕緊收拾東西,跟在門房后頭。
一路上,她的心砰砰直跳:今天是什么情況?是何老要見她嗎?還是何老有話讓門房傳達?或者是那婦人看她努力,想給她指點?
進了何家的院門,那熟悉的青石板小院和孤傲的梅樹再次映入眼簾。
上次她進來是多么艱難,如今卻是在門房的引導下進來,沒有被粗暴趕走。
這本身就是進步。
門房把她帶到偏廳:“等著。”
她乖乖坐下,不敢亂動。
時間像是被拉長了好幾倍。
她摸著桌上的茶杯蓋子,心思百轉千回:要是何老依舊不見她,那她是不是該表明自己這些天的所作所為?還是先聽對方怎么說?
就在她戰戰兢兢之際,婦人領著小男孩走進來,后面跟著一個臉色不善的陳陳——那個何老的助手。
陳陳掃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說:“你在鎮上做的那些事,我們已經知道了。老爺子讓我們問問你:你是要做藥材生意嗎?到底什么打算?”
聽到這兒,謝每每頓時精神一振:何老終于有回應了!
她努力穩住語氣,不讓自己太激動:“是的,我一直想做藥材生意,但不同于那些只顧眼前利益的人。我想建立一個透明、可持續的藥材供應鏈,幫助農戶提高品質,同時保證消費者能買到真正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陳陳撇嘴:“聽著很美好,可這年頭,誰不說自己是好人好事?”
謝每每露出無奈又堅定的微笑:“我不否認誰都能說漂亮話,但我已經用行動在做一些小小的嘗試。”
“你們可以去問鎮上的農戶,我有沒有壓過他們的價?有沒有虛假宣傳?我只是為他們搭建溝通橋梁,收集信息。現在我還需要更專業的指點,我不想走歪路。”
婦人慢慢點頭:“老爺子說,你救過小少爺,又在鎮上默默做事這么久,還不急不躁,這份耐心和真誠不多見。”
聽到婦人替何老轉述這句話,謝每每眼眶微熱:“何老這么說,我很感激。其實我一直渴望見他一面,聽聽他的建議。若他肯為我指點,我一定嚴格遵守他的要求,絕不弄虛作假。”
陳陳冷笑:“聽起來你想拜師。”
“如果何老肯指點,我自然視為恩師。但這并不需要他一輩子跟著我,只是我起步時的幾句良言和方向。”
謝每每誠懇道,“如果何老最終不想深度參與,我也不強求,只要讓我明白該怎么挑選藥材、保存品質,就足夠讓我在日后經營中不誤人子弟。”
小男孩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她:“你真的會做好的事嗎?不會像那些壞人一樣,用爺爺的名氣騙人?”
謝每每彎下腰,和小男孩平視:“我發誓不會。如果有一天我做壞事,被你爺爺知道,他一定會罵我甚至揭發我。更何況我自己也不想毀掉我這么多天來的努力。”
幾分鐘后,門房低聲對婦人說:“老爺子叫咱們過去,他要再聽聽。”
婦人點點頭,讓謝每每在這里等著。
臨走前,婦人對她小聲說:“鎮定點,老爺子只是謹慎。”
謝每每心里像有小鹿亂撞。
她絞緊雙手,內心不斷祈禱:何老,您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已經竭盡全力表示誠心了。
等了很久,約莫半個小時,門房回來了,對她招手:“姑娘,跟我來。”
這次,門房引導她穿過院子,走進一間陳設古樸的書房。
書房窗戶半開,陽光透進來,映在一張古舊的書案上。
書案后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臉上皺紋深刻,神色端嚴。
他的右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微彎,指尖按在一冊舊書的封面上。
這就是何老。
謝每每屏息凝神,一步步走近,在距離書案約兩米處恭敬地站住,輕聲道:“何老,您好。”
老者抬眼望她,那眼神像一把鋒利小刀,能剖開人的心思。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你就是謝每每?”
“是,我叫謝每每。”她努力讓聲音不顫抖。
何老哼了一聲:“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簡潔直接,沒有客套。
這老人的風格和傳言一樣尖銳。
謝每每吸口氣,答:“我想得到您的指點,在藥材的品質把控、產地選擇、初步加工和儲存方式等方面。我希望建立一家信譽良好的草藥店,而不是曇花一現的投機商鋪。”
何老冷冷道:“你怎么證明你不會利用我教你的東西去壓榨農戶、騙人?”
謝每每脫口而出:“我一直在努力通過行動證明。”
“我在鎮上為農戶介紹買家,不拿提成,不做黑心買賣,只為了建立基礎的信任。如果將來我有了貨源,我會以公開透明的方式標注價格和標準,不做虛假宣傳。我用自己的信譽保證。”
何老目光一沉:“信譽?哈哈,這年頭信譽值幾文錢?”
她咬咬牙:“對于無良商人,信譽確實不值錢,但對于我來說,是立身之本。”
“如果我連信譽都沒有,那我這段時間所做的一切努力有什么意義?我花這么多時間和精力,只為一個空頭支票嗎?”
老者沉默半晌,突然問:“你對藥材了解多少?”
謝每每老實回答:“不算多,正在學習。以前我只懂皮毛,這段時間在鎮上請教了很多老人,也嘗試從書里學習。只是我缺乏真正內行的點撥,很難把知識系統化。”
何老挑眉:“你若連基礎都不懂,我教你,你豈不是不懂裝懂?”
“我會虛心請教,把您說的話記下來,不敢有半點怠慢。學不會的地方,我會再請教鎮上的老手藝人和藥農,不會抱殘守缺。”她態度誠懇。
何老放下手指,輕輕敲了敲書案:“你想做的事不容易。這么多年,我見過太多人打著傳統的旗號,干的卻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事。你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誠心的,那么我給你三個條件。”
謝每每精神一振,微微前傾:“請講。”
老者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要制定一套基本標準,把鎮上常見的幾種藥材分級分類,并在集市上公示。讓大家了解什么是好貨,什么是次貨,價格差異在哪里。這樣農戶和買家就有了統一標準。”
聽到這第一條,她欣喜地點頭:“我正打算這么做!可是這標準要有權威,我自己說了不算,您能給我建議嗎?”
老者淡淡道:“我會給你幾個關鍵標準,但具體執行看你自己。我不會出面替你張揚。”
“沒問題。”謝每每忙表態。
何老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別光嘴上說和農戶合作,你得選出幾戶誠實可靠的農戶,簽一個長期協議,不隨便變卦,不隨意壓價。若是你以后賺錢了,也要反饋給農戶,幫助他們改進生產。”
謝每每眼眶微潤:“我正是這么想的。公平交易,讓他們有穩定收入,也激勵他們改良品質。”
老者點頭,又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你不許以我的名義招搖,說什么‘得何老真傳’之類的話。我只給你建議,你的生意是你的事,如果做得好,自有口碑;如果做壞了,我不想背黑鍋。”
這條很合理,她立刻答應:“明白,我絕不會打著您的名號四處炫耀。您只是給我方向,我不會借此欺騙人。”
老者望著她,眼里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贊許,但語氣依然嚴肅:“好了,這三條你若能做到,我就給你點指點。但是我有言在先,我只是提供基礎性建議,不會替你出山談生意,更不參與分紅。如果你因此賺大錢,也不必感激我。我老了,不稀罕你的錢。”
謝每每感動得想哭,連連點頭:“我明白。我不是為了讓您出山,我只是太需要一個正確的方向。如果能獲得您的指導,我一定會好好落實。”
何老輕咳一聲,似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你先回去,我會讓陳陳給你幾份我以前寫的資料,你拿回去研究。有什么問題,再通過陳陳或者我家人提問,我酌情回答。”
居然還有資料?!謝每每心頭狂喜,感覺像是寶藏從天而降。
她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何老!我一定珍惜這個機會。”
“別太激動。還沒試過呢,你能不能做成還兩說。”老者不冷不熱地說,但眼神不再如初見般尖銳。
陳陳送她出門時,冷著臉遞給她一卷泛黃的稿紙和兩張手寫的分類標準初稿。
謝每每接過資料,心里比捧著金子還珍重。
陳陳淡淡道:“老爺子對你算是破例了,你可別讓我們失望。”
她使勁點頭:“一定不會。”
院門關上,她抱著資料站在巷子里,腦海中卻像放煙花一樣絢爛。
她想起最初被拒之門外的困境,想起門外等待、救小男孩的混亂場面,想起在鎮上為藥農奔走的日日夜夜,那些汗水終于換來一絲肯定。
她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只是第一步,她還要很努力,把標準制定好,在集市上推行,贏得大家的認可,還要找到可靠的農戶合作。
每一步都很困難,但她不怕困難。
“終于……終于有盼頭了。”她低聲自語,心中充滿感激和動力。
回到客棧,她迫不及待將資料鋪開。
在柔和的燈光下,她看到何老的筆記是用工整的小楷寫的,內容包括一些常見藥材的產區比較,如何判斷靈芝的優劣,黃精干度的標準,還有如何根據氣味和顏色分辨不同采摘季節的藥材品質。
其中有一段話引起她注意:“藥材品質好壞不在包裝,而在本身的滋味和成色。凡修煉內行,必先沉心細看,勿輕信包裝華麗之物。”
謝每每讀到這里,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