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路程,終于抵達邑都,冷霖雨輕輕掀起車簾,繁華富饒的邑都,車水馬龍的街道,各色行人絡繹不絕。
冷寒騎馬來到冷霖雨馬車旁,有些興奮的口吻道:“霖兒,我也是第一次來邑都。”
“兄長,真熱鬧。”冷霖雨轉動著黑黑的眼眸,四處打量著。
皇帝早于厲韻君啟程之時,便賜了長公主府,現下一行人浩浩蕩蕩抵達府邸門前,那巍峨的門樓氣勢磅礴,兩座威嚴的石獅矗立兩側,雄渾有力。門楣之上,一方巨大的匾額赫然入目,“長公主府”四個大字以純金鑲嵌,筆力遒勁,金光璀璨,在陽光照耀下更顯得莊重華貴。踏入府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回廊蜿蜒,小橋流水,碧波蕩漾。冷霖雨被覃嬤嬤安排在府邸較為偏遠的一處院落,媛蘭一路上頗多怨言,冷霖雨對此卻頗為滿意,落了個清凈。不一會兒的功夫,宮里便來了人,宣召長公主厲韻君與冷寒即刻進宮覲見。他們前腳剛走,安或便來了冷霖雨的院子。
安或徑直朝冷霖雨走去,“走,帶你出去。”
冷霖雨笑了笑,安或牽起了她的手。媛蘭嚇了一跳,她幾乎沖上前去,如臨大敵的模樣,使得冷霖雨噗呲一下笑出了聲。
“小姐……小姐,你?”
“媛蘭乖,在家里等著我。”冷霖雨敲了敲她的小腦袋,便隨著安或出了院子。
邑都城的街道熙熙攘攘,繁華熱鬧,冷霖雨猶如一個童心未泯的孩子,滿眼好奇與歡喜,她的目光在一家家店鋪間流轉。
“安或,安或,你看,你看。”她指著街上正在玩著雜耍的地方。
安或朝著她寵溺的笑了笑。
街邊茶樓上,一扇窗扇被緩緩推開,恪親王和夜鷹站在窗邊。
此時進來了一名小廝,在夜鷹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爺,樓下是冷家娘子,她旁邊那位便是安或。”
“安或……”恪親王細細得打量著兩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著見過。”
“咳咳!”房間內的張太尉也起身走向窗邊,打量起了兩人,他撫摸著胡須,“這位冷娘子,便是步大漢可利點名要的小娘子。”
“有趣,這模樣倒是生的俊。”恪親王看著親密的兩人,挑著眉笑著,“過兩日使臣傳回信函,本王倒想看看,這安或該當如何!”
“王爺,看來長公主殿下和冷小公爺現下已入宮,你也該進宮了。”
“他們一家子團聚,本王去干嘛!”
“我的王爺,父之篤,兄弟睦。陛下會明白的。”張太尉焦急道。
恪親王一臉不悅道:“便依舅舅的。”
他拜別了張太尉,朝宮里去了。
“來人。”張太尉喚著身邊的侍衛。
“派人盯著,安或在邑都的舉動。”
“諾。”
侍衛恭敬地退出了房間,張太尉也下了樓上,上了馬車朝太尉府的方向去了,馬車經過安或和冷霖雨身邊的時候,安或微微側目看向馬車,他的目光只在馬車上停留了一瞬,他便又看向了冷霖雨。
街上,冷霖雨也玩得差不多了。
安或這才開口道:“霖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冷霖雨點點頭。
兩人并肩走在邑都城的街道上,安或有些警覺的發現身后有人跟著,“有尾巴。”
冷霖雨聽后,拉著安或的手緊了緊。
安或帶著她繼續向前走,穿街走巷,駐足停在了一間的酒肆前。
“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安或扭頭看向冷霖雨。
“好。”冷霖雨抬頭看向酒肆的招牌,“杯莫停,挺有意思的名字。”
“兩位客官里面請。”
一名女子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一雙烏溜溜的眼眸正看向駐足的二人,冷霖雨和安或也看向了她,她濃黛長眉身披一襲熾烈如火的紅裳,烏黑的秀發自然垂落,其間點綴著不經意的卷曲,安或眉頭微皺,拉著冷霖雨進了酒肆坐了下來。
“郎君不必緊張,既進了杯莫停,便是我的客人,不妨喝一杯酒再走,我這酒肆有一個特別的地方,便是大路朝天可各走一邊。”
紅衣女子目光如炬,一眼便洞察了安或與冷霖雨被他人尾隨,安或心中不禁又緊張起來。
冷霖雨的開口,打破了現下緊張氣氛,“不如,老板娘給我們推薦可好?”
“那不如,便來一壺紅豆酒如何?”
“紅豆可以釀酒嗎?”
“小娘子,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不正是說的二位嗎?”
安或看著老板娘不動神色開口道:“便來一壺紅豆酒。”
“好勒,二位客官稍等。”
紅衣女子離開之后,安或的目光將周遭緩緩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道光影、每一道人影,卻并未發現任何值得懷疑的蛛絲馬跡,冷霖雨輕輕的拍了拍安或的手背。
此時,紅衣女子端著酒壺,已回到了桌前。
“娘子,看著不像中原人。”冷霖雨率先開口道。
“看來,小娘子是去過塞外?”
“那倒沒有,不過娘子的卷發實屬特別。”
紅衣女子依舊笑意盈盈,“小娘子好眼力!”
“娘子為何千里迢迢來邑都開酒肆?”
“小娘子,家中突遭變故,只余我一人,便來了邑都混口飯吃。”
“娘子,是我言語唐突了。”
“無妨,小娘子,你們慢用。”
說罷,紅衣女子放下酒壺離開了。
過了片刻后,紅衣女子又回到桌前。
“小娘子和郎君,若想離開,可從后門離開。”
安或輕輕點頭,“多謝娘子。”
安或放下銀錢,牽著冷霖雨朝后門走去。
適才跟著的人,趕緊的進了酒肆,卻被紅衣女子的店小二撞了個正著,一壺酒全灑了,店小二此刻正不依不饒的拉著進來的人。
安或和冷霖雨出了酒肆,身后跟著的尾巴便不見了,安或牽著她朝街尾走去。
他們走著走著,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最后街道上只剩下了他二人,一座廢棄的宅子前,安或拉著冷霖雨朝里走去,掉在臺階上的牌匾,灰塵撲撲,“裴府”兩個字就快看不清了。走進宅子,安或停下了腳步,回憶涌上心頭,府里的人或跑著或叫著,侍衛們提著刀追趕著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個一個的人倒下,就在這里,那一天血流成河。
安或回頭望著冷霖雨,“霖兒,我可以相信你嗎?”
“安或,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你都可以相信我。”
“其實……我不叫安或,也不是長公主府里的馬夫。我叫裴或風,原是太子太傅裴朗的嫡長孫,也是皇子們的伴讀,我的父親裴中正是大司農,十年前就是在這里,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那一年,皇長子厲徹瀾被封太子殿下。父親也入了朝堂,做了大司農,掌管大延國財政,后又開設國子監,祖父成了天下學子們的尊師,裴家可謂是紅極一時。不過光景不長,奴彧來犯,老柱國公就是你的祖父,向朝廷求援,兗州郡軍營的糧草及軍費的補給。卻不曾想,過了幾日后,兗州郡傳回的消息是,軍餉和糧草并未送達,你的祖父為了抵御奴彧進攻,戰死沙場。朝中大臣質疑父親中飽私囊,當時的御史大夫更是呈遞上了父親寫給步大汗禪于的親筆書信。皇帝勃然大怒,即刻下令將裴家收監。那一天也是一個下雨天,羽林軍來到裴府宣旨后,直接屠殺了裴家百余口人,雨聲和尖叫聲,響徹整個裴府,雨水和鮮血,侵染了每一寸土地。”
安或緊緊的握住拳頭,從未有過的無力和沮喪,看著冷霖雨有些心痛。
“那你能逃出來,一定很不容易。”
安或搖了搖頭,“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和長姐,父親是決不會通敵叛國的,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相信父親,也相信祖父。后來,裴或風化名安或,自愿成為了太子手中的劍,便有了如今的暗衛軍瀾陵衛。”
“長姐?衛琳瑯?”
安或不可置信的望向她,而后笑了笑。
冷霖雨撅著嘴扭過頭,“你不懂,這是女人的直覺。”
“衛琳瑯原名裴琳,可是我同父同母的阿姐。”
安或笑笑,領著冷霖雨朝里面走去,他推開一扇門,屋內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整齊干凈,正前方的香案上,密密麻麻牌位整齊的排列著。冷霖雨嚇得后退了半步,牽著她的手朝屋內走去。走到香案前,安或跪了下來。
“祖父,父親,母親,孩兒回來了。”
“母親,你想讓孩兒忘掉仇恨,這些年來孩兒沒有辦法忘掉,現下已有了頭緒,我定會手刃仇人,為父正名。”
安或拉過了冷霖雨的手,冷霖雨跪在了他旁邊。
“霖兒,你愿意等我嗎?”
冷霖雨伸手抱住安或,“做你的想做的,我會永遠陪著你。”
“那我想以后遠離朝堂,歸隱山林。”安或摟著她,“還是云游四海吧,你那么貪玩。”
“好,云游四海正合我意。”
安或笑笑,從頸上取下一枚雞心佩,戴在冷霖雨的脖子上。
“這是我從小便帶在身邊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冷霖雨撫摸了一下玉佩,然后把它收在了衣衫的最里面。
“那我現在就是你的人了。”安或得意的對著她說著。
冷霖雨斜眼看了看他,安或也回應給了她一個眼神。
兩人相視而笑。
回府的時候,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
安或送了冷霖雨,便準備離開。
“你今天要出去嗎?”冷霖雨拉著他的手。
安或點點頭,轉身離開,又轉身回來,輕聲道:“放心,我只是去見太子殿下。”
冷霖雨笑笑點點頭。
安或走后,媛蘭幾乎是沖到她面前的。
“小……姐。”媛蘭吞吞吐吐的開口道。
“媛蘭,我的事不能讓外人知道,你知道嗎?”
媛蘭點了點頭,“可是,小姐……”媛蘭鼓足了勇氣說道:“他只是府里的一個下人,和小公爺自是沒法比的,為什么……”
“媛蘭,冷寒出生再高貴,他也只是我的兄長,我抱抱大腿就好。”
媛蘭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至于安或,你覺得他是府里的下人嗎?”
媛蘭搖搖頭,“小姐,其實我有很多疑惑,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所以,不該懂的,就不要去懂了,懂得事情太多,未必是好事!”
“小姐,媛蘭知道了。”
說話間,長公主和冷寒回了府,冷寒是被抬回來的,聽說是沖撞了陛下,礙于長公主的臉面,只是被賞了二十大板。
“為什么?”冷霖雨有些驚訝。
“姑娘,長公主殿下傳喚。”
冷霖雨還來不及吃驚,便被厲韻君召喚了去。
厲韻君坐在前廳瞇著眼,手里還在不停地轉動著佛珠。
“長公主殿下。”冷霖雨走進來行禮道。
“起來吧。”厲韻君睜開眼,“你認為何以為家?”
冷霖雨愣了愣答道:“天下為公,世界大同。”
厲韻君淡然一笑,“兗州郡議和的使臣上奏,奴彧請求和親。”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冷霖雨的心中綻開。
“步大漢可利求娶冷家女。”
“殿下!”冷霖雨皺起了眉。
“明日先隨本宮面圣吧。”
“所以,兄長是因為這件事沖撞了陛下嗎?”
“本宮乏了,退下吧。”厲韻君并沒有回答她的話,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諾。”冷霖雨行禮退出了前廳。
這一夜,因為奴彧王子的求娶,邑都城里的王公貴族惶惶不安,皆知長公主殿下與柱國公冷奕之育有一子,并不知哪里來的冷家女,宮中也沒有適齡的公主,都怕這禍事落到自家小娘子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