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拍賣會的大門，女子帶著奇異生物走進了一條小巷。正值盛夏，微風帶著黏重的熱氣席卷而來，月亮在云霧后溢出淡淡銀光，照亮了黑暗的道路。

忽然，女子停了下來，轉身面對著奇異生物。朦朧的月光下，她的面容完全隱藏在黑色兜帽之中。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女子開口道，“第一個選擇：你現在就可以獲得自由。但今后你將獨自面對一切，有可能再次被其他人抓捕，而我不會再插手。你的未來由你自己負責。”

奇異生物驚訝地看著她，但仍沒有說一句話。

女子頓了頓，接著說道：“第二個選擇：成為我的實驗品。我需要聽話的高等智慧生物來進行活體實驗。雖然受傷和疼痛是難免的，但我會保障你的生命安全。除此之外，我會為你提供庇護，教授你如何使用和提升自己的力量。”她注視著眼前的奇異生物，“你會如何選擇？”

奇異生物低下頭，沉思片刻。它不得不相信女子會遵守她的諾言，因為它的信任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毫無價值。“……我明白了。我愿意成為實驗品。”它抬起頭，試圖看清女子的樣貌，但只看見了模糊的黑影，“我該如何稱呼您？”

“不需要敬稱。我的名字是離泠，許多人也叫我莉莉。”離泠回答道。

“離……泠……”奇異生物小聲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有些拗口，而“莉莉”就通順很多。這大概就是許多人都叫她“莉莉”的原因吧，它想。

“這個名字所使用的語言，來源自我的……故鄉。”當離泠說到“故鄉”這個詞的時候，她停頓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復正常，“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從沒見過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在我出生的時候死了。”奇異生物平靜地回答。它對親生父母毫無感情，也從沒渴望過父愛和母愛。它對自己的身世毫不在意。

離泠看了看它漆黑的觸手，說道：“既然如此……叫你‘墨’如何？在我的故鄉，它的意思是黑色的墨水。從今往后，你將書寫全新的人生。”

“好。”墨點點頭。全新的人生嗎……它無法想象，但又有些期待。

“那么，”離泠走到墨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向它伸出手，“抓緊我的手。”

墨抬頭看向離泠。在如此近的距離，它終于看清了她的模樣——和它一樣的黑色長發、黑色眼睛，還有說不出來的清冷而知性的美感——就像山澗里的泉水，清冽但不刺骨。她是它見過最美麗的女子。

墨失神片刻，但很快就恢復了。一根根細長的觸手纏繞上離泠的小臂。

“跟著我就行，別害怕。”說著，離泠輕輕握住它的觸手，向前邁步。

隨著離泠的腳步落下，厚重的黑霧帶著靜謐快速凝聚，四周的景物開始急劇變化。墨發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奇異的世界。這里只存在著黑白灰三種顏色，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黑霧。各種建筑物扭曲怪異地交錯在一起，向各個方向隨意延伸。仔細觀察，這些建筑物似乎并不完全是實體，更像是現實中的陰影的投射。街道上沒有正常的人類，所有人都以影子的形式在路面上移動，如同一出盛大的皮影戲。似乎有市井喧囂從影子們的深處，又或是從無窮高遠處傳來，但側耳聆聽時，世界又陷入了永恒的沉寂。這個世界就像一個虛無的投影，映射著現實。

整個世界中，唯二真實的，只有它和牽著它的離泠。

離泠帶著墨穿梭在陰影中。在這個扭曲的世界中，方向與距離也是混亂的。四周的景物不斷變化，但寂靜絕望之感永恒不變。墨感覺自己似乎失去了對時空的感知。

終于，離泠停了下來。“到了。”她輕聲地說。

黑霧再次涌現，又迅速下沉，與四周快速變化的景物一起消失在地面之下。現實的色彩映入了墨的眼簾。

他發覺自己已在森林之中。眼前是一座高大的圓塔，一旁是廣闊的湖泊，無邊無際的森林將此處包裹。銀月高懸于空中，為粼粼波光添上一層白紗。偶爾有一兩只夜行鳥類從林間掠過，發出凄涼幽深的鳴叫。這里永遠陰森神秘——這里是黑暗山脈深處。

離泠牽著墨，推開了圓塔的木門。

“你以后就住在四樓的房間吧。稍后我幫你整理一下。不過在此之前，我想你需要先好好洗個澡。”離泠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斗篷。烏黑的披肩長發散落開來，搭在優雅簡約的黑色長裙上。“來吧。”她看向墨。

墨跟著離泠走上了三樓。“這里是我的房間和書房。我平時都會在書房里。”她推開房門，領著墨走進了浴室。

隨著一陣輕微的魔法波動，浴缸里很快就充滿了溫水。離泠看了看墨襤褸的上衣，說道：“把上衣脫了吧。我去拿一件我的襯衫，這幾天你先穿著。等量完尺寸后，我再去做適合你的衣服。”說著，她走向衣柜，從中翻找出一件白色的女士襯衫。

當她回到浴室時，墨已將自己浸入水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離泠。

如此喜歡水，是因為帶著水生生物的血脈吧，在被拍賣會抓獲的這段時間里卻只能待在干燥的陸地環境中……想到這里，離泠忍不住摸了摸墨的頭。水流帶走了塵埃，露出了它清秀的面容。無法辨別性別……這種章魚是雌雄同體，應該是變異后保留了這個特征。大團的觸手堆疊在一起，在水中緩緩蠕動著。之前還很小心謹慎，現在明顯放松許多，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對糖衣炮彈的警惕性不足……不過，這也與我所施展的安魂力量有關。唔，真可愛……雖然離泠心情愉悅，但從表情上看，她仍是一臉冷淡。

洗完澡，離泠幫墨穿上襯衫。盡管是女士襯衫，但穿在它瘦小的身軀上仍略顯寬大。“我去幫你收拾下房間。你可以在屋里逛逛，但不要去地下室，那里的東西對你而言較為危險。而且我煮了湯，很快就能喝了。”說完，她轉身離開房間，走向四樓。

墨環顧四周。這里是離泠的房間，側面的墻上有一扇門，應該通向書房。但它沒有進去，走出了房間。正對著房門的是一座天橋，連通著另一座高塔。但玻璃大門緊閉著，無法打開，應該是用特殊的方式上了鎖。

墨繼續往下走，來到二樓。有兩間客房分布在左右兩側。它沒有多做停留，只大致掃視了一下，就繼續向下。

一樓是大廳。內側的壁爐旁有幾張沙發圍繞著茶幾，一旁是廚房和餐廳，還有一個面朝著湖泊的陽臺。墨看到了通向地下室的樓梯。它并不打算前去探索，轉身回到了四樓。

四樓是最頂層。除了它的房間外，還有一間雜物間，面對著露臺。墨繼續往里走，尋找離泠的身影。

離泠站在它的房間內。一個又一個相互關聯的法陣從墻里浮現出來，略微變化后又再次沒入墻內。聽到觸手在地面上挪動的聲音，她轉過身，向墨說道：“我已經調整好法陣了，你的房間會保持在一個適宜的溫度和濕度。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提出。好了，現在我們去喝點湯吧。”墨點了點頭，跟著離泠來到餐廳。

墨爬上餐椅，看著離泠將兩碗濃湯和兩盤烤面包端上餐桌。乳白色的濃湯里隱約能看見一些肉塊和蘑菇，暗綠色的蔥末星星點點地落在湯面上。墨生疏地用觸手卷起湯匙，嘗了一小口。這是它從來沒有嘗過的味道，很香很甜，但不會覺得膩。它又嘗了嘗金黃的烤面包，酥松香脆，與它流浪時吃的又干又硬的黑面包截然不同。墨忍不住偷偷瞄了離泠一眼。吃飯的時候也很優雅，還帶著莫名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它不自覺坐直了身子，努力地控制湯匙。它過去的生活條件根本無法讓它有使用餐具的機會，更不用說熟練使用了。

享用完美味的濃湯，墨回到自己的房間，爬上床準備睡覺。在黑暗中，潛藏在它心底的恐懼悄然浮現。這一切都如同夢境般，美好而虛幻，但美夢終將破碎。它害怕忽然驚醒時，發覺自己仍受困于地獄之中。

在墨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個漆黑的法陣緩緩啟動。墨忽然感覺到一股平靜的氣息襲來，帶著些許絕望和悲傷，但又令人感到放松和溫暖。即使是易碎的夢，也請讓我再多享受一會兒吧……在法陣的作用下，墨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

第二天早上醒來，墨推開房門。陽光已從露臺照射進來，灑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它來到餐廳，看見離泠已將早餐準備好了。

“吃完了來我的書房，我們要開始關于超凡力量的學習了。對了，你識字嗎？”離泠站在樓梯口，問道。

“只認識一部分。”

離泠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沒關系，我們慢慢來。”

吃完早餐，墨來到三樓，打開了書房的木門。高大的書架緊貼著墻壁，整齊地排放著各色書籍。

《魔族圖鑒》、《王國編年史》……《創世紀》？怎么會有教會的圣經……什么反應煉金學？什么意思，看不懂……這幾本書用的語言沒見過……

“過來吧。”離泠溫和的話語打斷了它的思緒。

墨扭頭望去。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離泠身上，驅散了平日里的陰郁，更添幾分溫暖。她半側身，問道：“還愣著做什么？”

墨回過神，爬上了離泠身旁的椅子。

“你對自己的力量有多少了解？”離泠開始了提問。

“能操控水，還有不錯的自愈能力。”

“那么你是如何理解這種力量的？”

“大概是融在血脈里的一種本能。”

“嗯……這么說你使用力量的時候也是依靠本能嗎？不需要構筑法陣或感應力量嗎？”

“不需要，但在水汽豐富的地方能感應到更多的……我也說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明白了。”離泠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接下來，我將從三個問題開始，帶你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第一個問題：為什么太陽會東升西落？”

“這……”墨本想回答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它又忽然想到：這為什么是理所當然的呢？它回答不上來。

“同樣的，蘋果為什么會往下掉；人為什么會站在地面上而不是在天上飛？這三個問題的本質都相同，而這本質背后是更加復雜的體系。”

“最后一個問題：超凡力量的本質是什么？”離泠看向窗外，看向無限延伸的地平線。“這個問題至今沒有確切的答案。或許當我們找到答案時，距離世界的本質也不遠了。”

墨沉默了。它思考著離泠的話，愈發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這個世界。

離泠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距離世界的真實，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沒有關系，一千里的路程，是從腳下開始的。我想想……除了基本的字音字形外，基礎數理化得開始了，歷史政治也不能少，還有文學和藝術……嗯，周測和月考也要安排……”

看著離泠嘴角的微小弧度，墨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