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中，幾聲雷怒，大雨傾瀉而下。岱新并未帶傘，只能歪歪斜斜地在雨中走著。

她什么都沒了，小時候，外祖母帶著她來到永安，她早就受夠了苦難流離的生活，只覺得永安一切都是好的，榮華富貴，絢麗衣裳，享受不盡，她那時候就發(fā)誓，自己再也不要過從前那種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長大后，她與司衡相愛，司衡是圣上唯一的兒子，是東宮太子，她愛司衡，也愛司衡能許諾給她未來安穩(wěn)的生活；可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她感到害怕，看不到未來……

岱新走回府中時，司熙還在正廳等她。她本想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可看見司熙在吩咐府里的小廝做事。她已淋了一場冷雨，落到這般落魄可憐的地步，所以面對司熙，她倒也覺得無所謂了，她拖著腳步走到司熙面前，停下腳步。

“我跟你走，去桐丘?！彼Z氣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冷冷的。

司熙并沒有多說，只是應(yīng)了一聲。

“什么時候啟程？”

“明天一早?！?/p>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也許是司熙從頭到尾的冷漠像利劍一樣刺傷了她，她說了一句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你早就知道我去找司衡就是自取其辱，卻要我自己掐碎這個夢，你真是卑鄙又殘忍?！?/p>

三十年河?xùn)|河西，曾經(jīng)的趙府已經(jīng)落寞，她也不再是萬人擁戴的趙姑娘。父親失去官職下獄，桐丘瘟疫橫行，她或許也沒有機會再回永安。

她仔細(xì)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發(fā)現(xiàn)司熙并沒有被她的話惹惱。

“今晚好好睡一覺吧，你需要帶的東西，我已經(jīng)讓你的婢女去準(zhǔn)備了。還有……陛下念在趙大人患有隱疾，特許你府里的孫姨娘一同入御史臺陪伴侍奉，孫姨娘也答應(yīng)了?！?/p>

她點了點頭，身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沒有一絲絲力氣，臉色像死人般蒼白。

次日的清晨，天色還未完全亮起來，街道有兩駕馬車緩緩駛出永安城。

司熙坐在馬車內(nèi)，雖一晚未休息，但也沒什么睡意。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綠色的錦囊，錦囊的拉繩已有明顯的磨損痕跡，很明顯，錦囊的主人經(jīng)常將抽繩拉開。

他輕輕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掌心，這是一枚小金鎖，一般尋常人家會在孩童出生后打造一枚金鎖給孩童戴上，寓為平安擋災(zāi)之意。這枚金做得刻得十分別致，上面還雕刻著一枚小小的彎月。

端詳著這枚金鎖，昔日熟悉且清脆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這個金鎖你收好了，不要讓別人看見，如果你還能活著，就找個安全的地方換些盤纏回家吧?！?/p>

飛芒記憶的彩緞，飄逝年華的歲月，都開始在他的意念世界里展現(xiàn)。

當(dāng)年他還是個副營，跟著西齊軍與東厥士兵作戰(zhàn)，卻不幸中了敵人圈套，身受重傷落難明澤，就在以為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是一位身穿綠裙的仙子救了他，如果沒有她，他早就化為一抔黃土。

他的神情開始變得柔和起來，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溫柔得像是一道明和的光。

人生若只如初見，最初傾心的那個永遠占據(jù)著心里最隱秘的角落，溫暖而美好，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

“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了?！彼驼Z道。

晨曦的暮光透過布簾照到他的身上，溫柔而憐惜。

一連幾日，馬車帶著他們越過山丘，穿過稻田，走過叢林，岱新已經(jīng)很久沒坐過這么久的馬車，早已變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道自己身處哪里。她從不與司熙講話，司熙給她干糧她就吃，給她水她就喝，除此之外，她不想跟司熙有什么多余的交集。

終于，在一個夜晚，馬車來到一扇寬敞的大門前停了下來，她知道已經(jīng)到達了目的地，也就是司熙在桐丘住的別府。

兩人一下馬車，一位早就在門口等著的士兵便小跑到司熙跟前，湊到耳邊小聲說了什么。司熙隨即轉(zhuǎn)頭對岱新說道：“你先進去吧，我軍營里有些急事，就不陪你進去了，我早已吩咐過，里面的婢女會打點好一切的。你若有什么缺的，明日我再安排?！?/p>

“不必了。”岱新冷冷道，拎起行李就朝里面走去。

雖是大司馬將軍的別府，但這里絕對是岱新見過朝廷官員住得最最最簡樸的一個府邸。府內(nèi)一切擺設(shè)裝飾都十分簡單，沒有多余的擺設(shè)。桐丘是東厥西齊的連接之地，許是受東厥影響，還有少許異域風(fēng)情。

她走到正廳將行李扔在一旁坐了下來，準(zhǔn)備拿起茶壺倒些水喝，但是又想到桐丘的瘟疫，又放下了茶壺。

“水壺里的水剛燒不久，姑娘可以放心喝?！?/p>

背后響起一位女子清脆有力的聲音。

“你一定就是趙姑娘吧，霍將軍和我提過你。我姓祝，叫清沅，是司熙將軍身邊的軍醫(yī)，也住在這兒?！?/p>

昏暗的燈光下，岱新依稀看出清沅是個清秀的女子，但聽說她是個大夫，日常也肯定接觸過瘟疫病人，想到這兒，岱新不禁后退一步輕輕捂住了口鼻。

“沒想到這兒還有女大夫?！?/p>

從前在永安，她身邊朋友姐妹各個都是待字閨中，日常除了相約一起買首飾衣物，便就是踏春賞青，但是還未見過身邊有做大夫的女子。

清沅也并沒有因為岱新的舉動而生氣，看樣子早已是見怪不怪，“趙姑娘放心吧，我雖然照顧著病人，但每日回府前，都會將身上穿過的衣服換下，到目前為止，府里的下人都沒有發(fā)過病。只要注意干凈，不要吃生食，就沒有大礙的。”

岱新本就不喜歡這突如其來且陌生的一切，對著清沅也不想多說什么，便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我現(xiàn)在就帶姑娘去房間。霍將軍平時白天都會去軍營，我也是在幾公里外的救濟堂待著，趙姑娘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吃的盡管吩咐下人就好，若需要幫忙，霍將軍不方便時，也可以晚上來找我。”

清沅好似與從前岱新在永安認(rèn)識的女子不同，釋放出來的善意并沒有讓岱新感到反感，她也漸漸收起了露出的鋒芒，語氣也稍稍柔軟了些，“有勞清沅姑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