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里的每一天,岱新都覺得是度日如年。鋪天蓋地的寒冷,整夜的輾轉(zhuǎn)難眠,黑夜里哭醒的夢魘,時隔了這么多年,她又開始感到害怕與無助。
桐丘的生活條件,比她想象中更加惡劣。這座位于邊關(guān)的小城,人煙稀少,物品缺乏,瘟疫橫行,雖然有西齊的軍隊駐守在這里,但生性野蠻殘忍的東厥人還會偶爾來突襲一些小城鎮(zhèn),掠奪財物。
司熙與清沅每日都早出晚歸,有時候連個照面都見不著,府里安靜地出奇。一日三餐,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桌上靜靜地吃完,有時候甚至就不吃。其余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房間里待著,這樣無意義地浪費生命,為何時間過得還是這么慢?
她隱約從下人口中知道整個桐丘城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每天都有好多人死去,只要染上瘟疫,便很難再救活。聽說大街上拜訪著各種神像,人們在神像面前獻上貢品,做祭祀,也沒能阻止瘟疫的蔓延。有些人甚至全家老少都死了,連一個處理后事的人都沒有。而城里并沒有發(fā)生過騷亂,聽說全都是司熙處理得當?shù)慕Y(jié)果。
想到這些,她就會害怕得胸口閥門,四肢發(fā)軟。雖然只要防御得當,感染的風險并不大,可她來這兒的第一天就已經(jīng)想逃跑,只要能逃離這兒,哪怕只是她一個人,哪怕什么東西都不要,只要能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可是就算她離開了,她又能去哪里。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昔日所謂的一幫好友在她遭遇困難時也未伸出援手,一直依賴的司衡也為了自己視而不見。
不!司衡一定還是愛著她的,或許只要她生病了,哪怕是得了瘟疫,司衡得知了一定會心疼的,一定會趕著來桐丘將她帶走,一定不忍心將她丟在這種地方。
對,一定是這樣的。
她握緊拳頭,她必須要想辦法自救,離開這里,回到永安,回到司衡身邊。
一連幾天,她都強忍痛苦用冷水沖澡,加上桐丘天氣寒冷,沒過多久她便開始生病,她又故意支開婢女私下里將清沅煎的藥倒掉。如此過了一個月,身體不但沒好,反而更加虛弱,還發(fā)起了高燒。
是夜,待婢女離開后,她又勉強起身將藥倒入了窗外的花叢中。算下來自己已經(jīng)病了一個月,她決定等到明天,就請求司熙寫封信回永安。
終于可以回去了,她的嘴角隱隱掛起一絲勝利者的微笑。在她轉(zhuǎn)身之際,她見到司熙杵在門口,表情冷淡嚴肅,一定是將她倒藥的動作看在眼里。
“多久了?”司熙冷冷問道。
“我不想吃藥,也不想留在這里。”
“你瘋了?桐丘瘟疫橫行,你這樣糟蹋自己萬一染上了瘟疫怎么辦?”司熙吼道,但生氣的語氣下全是驚恐與擔憂。
“你不要管我,這是我離開這里的唯一辦法。我求求你,寫封信給司衡,就告訴他我在這兒病得很嚴重,他一定會來的。”
“你還是以為司衡會來接你回去嗎?你來到桐丘的第三天,他便娶了民部侍中的二女兒作良娣。你知不知道桐丘的疫情有多嚴重?每天死的人都數(shù)不過來,清沅一天要照顧多少病人,你的藥都是她擠時間為你煎出來的,你除了不珍惜自己以外,你還浪費了她的心血。”
司熙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重,剛想再說些什么,只見岱新的嘴角開始抽搐,仿佛是一朵落敗的花朵,引人心疼。
“讓我死好了。我是個明州人,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死亡,饑荒,挨凍,后來回到永安,我就對自己說,我再也不要想起從前的感覺,再也不要回去過那種日子。可現(xiàn)在在桐丘,從前那些該死的記憶又折磨我,我每天都害怕,我只想回永安,我要回去!我要回永安!”岱新的情緒瀕臨崩潰,用盡全部力氣喊道,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是不是只要我死了……我就可以回永安了?”
她感覺到,天空在旋轉(zhuǎn),地板在旋轉(zhuǎn),桌椅在旋轉(zhuǎn),她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司熙坐在榻邊,輕輕摸了摸岱新滾燙的額頭,面露憂色,起身擰干盆里的毛巾,為她擦拭臉上微微沁出的薄汗。
“先讓她把藥喝了。”清沅端著藥走了進來。
司熙輕輕將岱新抱起,讓她靠著自己,接過藥碗,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去。
“我想我爹,想姨娘,想司衡,想回去……”岱新燒得迷迷糊糊,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她突然看向司熙,說道:“不要離開我……”
司熙輕摸岱新的發(fā)髻,用這世上最柔和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會離開你,只要你回頭,就能看到我。”
過了幾日,岱新的燒終于退了下來,雖臉色還是蒼白,但是總算是有點胃口可以吃點東西。自從退燒后,便不見司熙蹤跡,反而是清沅,早晨出門前以及夜晚回府后,都會來看看岱新。
這日早晨,在看著岱新喝完藥后,清沅握著她的手說道:“下次不要再做傻事了,你都不知道,你高燒不退的時候,司熙都緊張壞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岱新若有所思地說道,“現(xiàn)在的我,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可以依靠誰,我本來一直以為自己這一輩子會在永安度過,那里是我的家,我長大的地方,我以為自己會嫁給想嫁的人,生很多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了,我什么也沒有了。”
清沅認真回答道:“岱新,身為女子,其實并不是一定要依附男子才可以生存下來的,就像我,雖看上去無人可依,無處可去,但是我是個大夫,我可以為全天下人看病,救死扶傷,如此我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會是我的家。我想說的是,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這樣才能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
看著清沅這般灑脫自信,她也真的可以么?
“岱新,若是你今日精神還可以的話,不如出去走走,我?guī)闳タ纯次覀兊木葷谩!?/p>
反正待在別府也是無所事事,讓清沅帶著自己隨便轉(zhuǎn)轉(zhuǎn)也好,岱新于是便點頭答應(yīng)了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