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明州戰役爆發。外祖母帶著她前往永安投奔父親。她們沒有多余的錢坐馬車，只能隨難民的人流，徒步走到永安。一路上，許多人餓死，病死，一開始她會害怕，會嚇得躲在外祖母里哭泣，她不想去永安，她想回明州，可是外祖母告訴她，她們在明州的家早已被敵軍侵占，她們已經沒有家了，除了永安，已無路可去。后來，隨她們一起走的人越來越少，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她便漸漸變得麻木，她只知道，自己討厭打仗，為什么要打仗，害得大家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

走了幾日，她們到了明澤的一處村莊。有人告訴大家，這里剛剛打完仗，敵軍洗劫一空，暫時不會再回來，大家可以在這里找處落腳歇息。她們找到座破廟，外祖母年紀大了，全靠意志力在支撐著，就連懷里僅剩的饅頭也要分出大部分留給她。她心疼外祖母，知道她一定餓著，于是便和幾個小孩子一起出門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吃食。

她走入草叢中，準備順便拾些柴火回去，可是腳下卻被什么柔軟的東西絆了一腳整個人摔在了地上。她走近一看，是一個穿著士兵服的小男孩，年紀估計比她大上幾歲，臉上全是血，她已見過太多尸體，早已沒有了什么感覺。就在起身之際，她聽到小男孩輕微的聲音在說著：“救我……救我……”

她假裝自己沒有聽到，繼續撿著柴火，準備返途之際，腳步卻不聽使喚地停了下來。她也是個逃難的人，也睡過草叢，她知道夜晚待在外面有多寒冷，一顆冰冷的心在這一刻開始柔軟了起來。

她一腳輕一腳重地將小男孩背回了寺廟，在溫暖的明火下，男孩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腿上的傷口已被破布包住，及時止住了血。他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比他還小的姑娘，一身破舊的綠衣衫，上面有泥漬也有血漬，頭發亂蓬蓬的，臉上也沒有干凈的地方。

“吃點吧。”喂男孩喝過水后，她將自己懷里那半個饅頭又分成兩半遞給他，男孩臉跟唇都是蒼白的，毫無血色，感覺下一秒就要昏過去了。

男孩接過饅頭一口咬下去，饅頭早已變得硬邦邦地沒了味道。

“謝謝姑娘救了我，還未請教姑娘名字?！蹦泻⑻撊醯貑柕?。

“我叫月兒，你呢？”

“我叫小陽?！?/p>

“什么嘛，我說我叫月兒，你就說自己叫小陽。不想說自己的名字就說自己不想說不就好了?！?/p>

男孩靦腆一笑，“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叫小陽。”

“你是打仗的軍人？”

“算是吧，但是我只是一個小將。在明州打仗時，我們中了敵人的圈套，”

“我討厭你們?！彼卑椎卣f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男孩沒有接話，等著女孩接著說下去。

“朝廷只知道打仗打仗，就算打了勝仗然后呢，我們的家沒了，親人沒了，大家只知道為打了勝仗的軍隊慶祝，可是有誰會想到我們？”

她的一番話帶給男孩許多深思。

夜晚的寒風吹得越來越大，柴火的光也開始不夠他們圍著取暖。外祖母早已累得昏睡了過去，她將周圍僅剩的稻草鋪在了外祖母身上。

“趁柴火還燒著，你也趕緊睡吧，睡著之后就沒有這么冷了?！彼f道。

“求求你，和我講講話吧，我好怕自己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男孩哀求道。

一路逃難的路上，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好好地講過話，她也不敢睡，怕自己睡夢中就被成千上萬的亂箭給射死，她答應了男孩，移動到男孩身邊，緊挨著他。兩人的身體都是冰涼的，誰也給不了誰溫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單。

那個晚上他們聊了很多。

男孩問她，將來戰爭結束，她最想做什么。

她說，無論做什么都好，她都不會再讓自己過這種苦日子，要給自己買很多新衣服，不讓自己餓肚子，每一頓都要吃得很飽。

男孩答應她，要是戰爭勝利，如果到時他還活著，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所有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人重建家園。

男孩越聊越失去力氣，但是他還是不敢睡覺，她安慰道：“放心睡吧，在你醒來前，我不會離開，只要你醒來，你就能看到我。”

第二日，她要跟外祖母繼續趕路了，男孩的腳受了嚴重的傷，一時之間哪里也去不了。她臨走前放心不下他，將自己脖子上的金鎖取下戴在了男孩的身上，“這個金鎖你收好了，不要讓別人看見，如果你還能活著，就找個安全的地方換些盤纏回家吧。”

“如果我不幸死了，那么姑娘就是我在這世上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我想對姑娘說，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連帶著我的那份活下去。如果我活了下來，我一定會找到姑娘，娶你為妻。”男孩說道。

“那你可得好好活著，我等著你來娶我。”

在這亂世中，活著，死了，都由不得自己。不知為什么，男孩講的話，如殘翅的傷蝶，破碎卻又想抓住。

她忍住眼淚，說了一句，“保重?！?/p>

于是便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