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司熙的棺槨便運回了永安,司衡特地用了國喪的規格舉辦司熙的喪禮,為悼念這受百姓愛戴擁護的將軍,司衡令全國上下為其守孝三個月,期間不準舉行任何喜事。
“長風萬里送君情,碧血飄蓬換黃昏。一介忠魂有重托,永昱不朽萬古追。”
這是圣上親筆寫下的挽聯,以此表達他失去重臣及親人的悲慟。朝中其他大臣送的花圈也堆滿了整個將軍府,以此向親屬表達哀悼。
天地長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而最令人感嘆惋惜的,就是大將軍留下的遺孀以及遺腹子。司熙沒出事前,永安幾乎所有的女子都嫉妒他的妻子,而現在,大家提到這個悲劇時,不再有怨念,而是感慨可憐這無依無靠的女子。
清沅走近房內,望著坐在床邊一身白衣的岱新,心也被揪了起來。岱新就這樣坐了好幾天,什么話也不說,茶水不進,如此折磨自己。
“岱新,我熬了粥,吃點好嗎,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孩子。”
“今日是他的頭七,倘若世上有靈,他便一定會來看我和孩子的。”岱新淡淡道,言語間沒有任何情緒,“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在這里等著他。”
清沅輕拍了拍岱新的肩膀,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聽到清沅的腳步聲遠去,她面容神經質地扭曲起來,她的心縮成一團,不斷疼痛著。
當司熙給了她一個夢寐以求的家,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幸福。
只是她忘記了,幸福不是說捉住就可以捉得住的東西。
稍不留神,幸福就會突然消失。
縱然她發了瘋似地想念他,他卻無法再次站在她的身邊,對她說:“我永遠在你身邊,只要你回頭,就能看到我。”
他已經不在了,而她卻依然活著。
他們之間隔著一堵墻,那是一堵叫作生與死的墻。任憑她怎么哭喊,怎么敲打,都無法錘破。
她站起身,環顧四周,房間的每一處角落都留下了司熙的氣息與笑聲。
走到茶幾處,她拿起茶碗,司熙在時,每天清晨都要泡茶。一日他們突發奇想,想仿照古人凌晨收集露水用來煮熱茶,兩人辛辛苦苦忙了幾個凌晨,終于集齊足夠的露水,喝到了茶,卻齊齊感嘆“味道也不過如此。”第二日,兩人都睡到日過正午,才肯起床。
想到往事,她的心臟好像不屬于自己似地劇烈跳動著,毫無節奏可言。
她來到書桌旁坐了下來,主凳旁邊還有一個小竹凳,是她平時坐的位子。回到永安后,每晚司熙坐在這里處理公務,司熙就會讓她靜靜坐在一旁練字。小時候因為自己沒有好好讀書識字,導致現在她的字如同鬼畫符一樣。
她攤開自己練過字的宣紙,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上來。
“哎,府里的小黃狗踩翻了墨汁走來走去去的印記都比你寫的好看。”司熙頭疼說道。
“說人家的字丑就算了,還把府里的土狗搬出來損我。”
“你呀——”司熙拿毛筆輕輕敲了敲岱新的腦袋。
……
笑聲變得越來越遠,岱新感到體內的一股熱流,劇烈翻滾著,終于,涌上了眼眶,淚水似乎是找到發泄之處似的,源源不斷地溢了出來,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終于痛哭出聲,心里一切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岱新握著手中的宣紙,雙手越握越緊,心也越來越疼。整個人仿佛沉到了黑暗冰冷的海底,沒有空氣,令她不知道該怎么呼吸。郁結在胸口的鮮血噴出,她整個人倒了下去。
他離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所有轉瞬即逝的美好,都不會再回來了。
迷迷糊糊中,岱新似乎置身于桐丘的別府里,院子中彌漫著淡淡的薄霧,夜空中綴著淡淡的彎月,春風送來了細潤的花瓣,隨風亂舞。
她茫然地往前走去,忽然看到熟悉的大樹下,司熙靜靜地站在那里,眼帶笑意,仿佛填上所有的星星都隕落在他的眼里。他望著岱新,走到她的身邊,微微彎腰,輕摸著她的頭發,“月兒,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傷痛和欣喜同時涌來,她不敢相信地抬起頭,喃喃道:“司熙,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我夢見你去了戰場,再也回不來,司熙,不要離開我……”
司熙還是像往常那般溫暖地笑著,“月兒,我很想……一直看著你,一起去我們喜歡的地方蓋個房子,過著日出日落,花開花謝,簡簡單單的日子,可我不得不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
“不要……司熙……”她大哭著想要拉住她的手,卻怎么也拉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岱新——岱新——”
知道她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叫醒,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只不過是一場夢,夢醒后的世界,沒有司熙。
“你做噩夢了,有沒有緩過來一點?”司衡在一旁問道。
“我夢到司熙了……”她幽幽地開了口。
司衡的睫毛微微一動,露出難過的表情,“司熙已逝,生者能做的,就是好好活著,讓他往生平安。朕已追封司熙為護國大將軍,封你為護國夫人。岱新,給朕一個機會,接你入宮,讓朕好好照顧你們母子……”
岱新并沒有在意司衡說了什么,“清沅呢?”
“朕讓她在外候著。不過祝醫師始終是民間醫師,醫術定不如宮內的太醫……”
“我只要清沅,這世上除了她的醫術,我誰都不信。”岱新堅定說道:“我想要見她。”
司衡無奈點了點頭。
“岱新——”待司衡出去后,清沅踱步坐到床前,“你剛剛真的是嚇死我了,若你出事,我如何向司熙交代?”
“清沅,流光現在在何處?”岱新想著,流光作為司熙身邊的親信,為何司熙出事,流光沒有護送司熙的遺體回來,整個喪儀過程,也沒有見到流光。
“說來奇怪,流光并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清沅說道。
岱新十分冷靜地說道:“司熙雖經常生病受傷,但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你是知道他身體狀況的,怎會突然重病而死,而且流光也不見了……我要找到流光,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你懷疑……”
“倘若司熙是被人害死,而流光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定會知道真相,那么兇手就一定會除去流光,所以流光的境地一定很危險。”岱新一一分析道,她打開床邊的柜子,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清沅:“請你幫我找到流光,保護好他,這些細軟你拿去,會有用的地方。”
“岱新……”清沅一臉擔心道:“你是否想故意支開我……”
“不是。”岱新右手擰緊被子,“岱新已經不是當年只會遇事哭泣的岱新了,跟司熙相處的這段日子,他教會我如何自立與堅強,他不在了,為了他,更為了我自己,我也要努力活下去。但我必須要做的事,就是要查清他到底是否染病去世,還是另有隱情。我不知道兇手是否還會對我和孩子下手,我會答應圣上住到宮中,天子身邊,想必他們也不會亂來。”
司熙說過,愛一個人不是為了另外一個人去死,而是為了愛的人替他那份一起堅定地活下去。她不會讓司熙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