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細雨淅淅瀝瀝,似乎在忠告著一些剪不斷的哀夢。
岱新慢慢地走在自己宮內的花園里,宮人為她打著傘,她微微抬頭這下不完的秋雨,一幕幕往事如此清晰,許多本該埋沒記憶深處的事忽然如同滾滾熔巖熨燙在心上。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輕輕動了一下,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種溫暖的感覺,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感覺著。孩子已經五個月了,這說明司熙的離開也已經這么久了。只要有這個孩子,她就覺得司熙就在她身旁……他的音容牢牢占據她心里最最溫和的一隅,每每想起,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勇氣涌上心頭。
身邊所有的人與事都在不停地往前走,司衡上位后,罷黜老臣,扶植眾多寒門弟子,梁家的勢力也被明里暗里削弱,他的權力不斷集中且愈來愈鞏固。皇后于上月誕下太子,司衡取名為予竑。父親也在自己的勸說下終于帶著孫姨娘離開了永安,回到了明州,前陣子還寄信過來說已帶姨娘祭祖。遠方偶爾會傳來桐丘的消息,清前會寫信告知她在桐丘一切安好,在眾多醫官的努力下,幾年的瘟疫終于接近尾聲,得病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自從委托清沅派人去找流光的事,已經過去許久,但卻一直沒有好消息。或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被困在宮中,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不讓逝去之人還在另外一個世界替她擔心。
“在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外面還下著雨。”司衡的聲音從后面響起。
岱新回過神來,轉身面對司衡輕輕伏了一禮。
自岱新般進宮這幾個月以來,司衡每天下朝后,都會來岱新的宮里看看她。
“沒什么,剛吃完點心,出來走一圈消消食。”岱新答道。
“朕陪你一起走走。”
岱新能感覺到司衡對她的熱情與殷勤愈發厲害,所以她有好幾次假裝在休息打發他走,今日怕是推脫不了了。
兩人踱步走在花園里,各想各的事。
“聽皇后說,你將朕賞賜給你的東西都讓人安排分發到桐丘去了。”
“是。”岱新答道:“桐丘百姓的生活與永安不同,那里萬物待新,很多東西都沒有,我只是想出一份力,讓他們的生活好過點……希望陛下不要怪我擅作主張。”
“朕只是覺得你與從前完全不同了。從前的你最愛金銀發釵,珠寶首飾,朕原以為賞賜你這些東西會令你開心點。”
“陛下賞賜給我的東西,讓我能夠去幫助到需要救濟的人,我已經很開心了,司熙生前為桐丘的百姓鞠躬盡瘁,他若看到陛下對下的仁慈之心,一定也會開心的。”
聽到司熙的名字,司衡的臉上閃現一抹失落,這么久了,司熙還是像一堵墻一樣隔在他與岱新的中間。
“岱新,司熙已經離開好久了,你還念著他嗎?不管朕有多少后妃,朕的心里,有一處是屬于你的,只要你愿意,朕明天就可以下旨封你為貴妃,你肚子里的孩子,朕會視如己出,就像對竑兒一樣。”
“司熙對我來說,是與眾不同的,他就像給了我新生命,讓我重拾對生活的熱愛與信心。從前對陛下的感情是仰慕與懵懂,如同太陽,熾熱真誠。而司熙,我與他的愛是平凡卻溫馨,如同月亮,溫暖柔和。現在岱新將陛下當做兄長般尊敬,也請陛下像對待小妹一樣看待岱新吧。”
“夫人,馬車和祝醫師已在外面等候。”這時,一個宮人走到她們的面前恭敬說道。
清沅受岱新委托,一直在西齊四處尋找流光,昨日一回永安,便向托人向岱新傳話,想請她去承佑寺去一趟,岱新隱隱感覺到,清沅一定是帶來了好消息。
“你要出宮?”司衡蹙眉問道。
“陛下,我想去承佑寺上柱香,而且我已經很久沒出宮了,所以順便想去外頭走走看看。”
“不如朕陪你一起出宮,朕也許久沒有去承佑寺了。你大著肚子朕實在不放心。”
“陛下,就讓我一個人去吧。有清沅陪著我呢,我會小心的。”岱新拒絕了司衡。
“好吧。”司衡雖有不悅,但還是答應了岱新的懇求,“但是朕要給你多派些侍衛,你不可再拒絕了,而且答應朕,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宮,不然朕不放心。”司衡叮囑道。
清沅剛將岱新扶上馬車,便握住岱新的手鄭重說道:“岱新,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一定要沉住氣,切莫動了胎氣。”
不管清沅要說什么,岱新都急忙點了點頭。
“流光找到了。為避免矚目,我將他安排在了承佑寺,我們現在就去見他。”
“你是在哪里找到流光的,可有人發現他?”岱新不安問道。
“他一直躲在涼州老家,放心吧,我與他是分開進永安城門,他是隨來永安做商貿的隊伍混進來的,不容易被發現。”
二人甩開所有的侍衛,走進承佑寺最近處,清沅打開房門,引岱新進去,剛進房門,岱新便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撲了上來。
“夫人,流光來遲了。”流光激動地跪在了岱新的面前。
“流光,讓我看看你……”岱新扶著他坐了下來,仔細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處,流光身形變得消瘦,臉與脖子上也有刀傷的印記。
“司熙走后,你便消失了,我便委托清沅私底下一直在找你,幸好你還活著……”岱新感慨道,眼眶也開始紅潤。
“夫人,流光一直想回永安,可是回來路途千險萬險,不斷遭人追殺。”
“是誰在追殺你,這是否與司熙的死有關……”
流光點了點頭,“是梁家的人……將軍就是被梁家害死的……”
這幾個月發了瘋,拼了命地尋找的真相近在眼前,岱新的臉色煞白到一點血色也無,梁家……皇后是否牽涉其中……若是知情,皇后居然還能笑臉隱隱對著她……司衡呢,司衡知情嗎……她一言不發,等著流光將真相揭開。
“將軍率兵與東厥的最后一場戰役中,驃騎將軍梁澤趕到了,還帶來了弓箭陣。兩方廝殺中,我親眼看到,梁澤將弓箭對準將軍,向將軍射了三箭……軍醫拔出來時,說三支箭上涂滿了劇毒,一箭射入就足以當場至死……將軍硬是熬到勝利的那一刻……才倒下的……”
“你確定你沒看錯?是梁澤所為?”清沅迫不及待問道。
“流光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沒有看錯。軍醫拔箭時,拔出來的箭全部都是西齊的箭……流光本想帶著人證物證回永安請圣上主持公道,可凡是聽過將軍死狀的人包括軍醫包括都離奇暴斃,就連那三支箭也不翼而飛,就連我返回永安途中,也一路遭人暗殺投毒……”
很明顯,司熙的死無疑是一場陰謀,清沅望向岱新,卻看到臉色泛青,快要暈厥過去。她幾步沖到榻旁,扶起岱新,去掐她的人中,岱新胸中的一口氣終于順了過來,劇烈地嘔吐起來。
“岱新,切莫動了胎氣,有什么事我們從長計議。”
岱新拽著清沅的胳膊,一字一句說道:“司熙……是被他們害死的……”
“我們要不要帶流光去見圣上,揭發真相?還是……其實你心底已經有一個答案了對嗎?”清沅雖不忍揭開這殘酷丑陋的答案,但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那里,她們不能閉眼就當做看不見。
岱新的腦中轟的一聲瞬間炸開,她愣愣地坐在那里,臉上的神情也在不斷變化,“不會的,不會的,司熙是先帝親封的大司馬,是他的表哥,他全心全意為大齊……”
她再也編不下去,她不愿相信這個結果,凡是認識司熙的人,都認為他是西齊最耀眼的男子,可他耀眼得讓百姓不知這天下的主人是誰?他若是個只知打仗的草包,或者是個兇戾的昏官,就不會被人視為肉中刺,可他就是太過完美優秀,這是帝王家最不能容忍的。
“流光,你先在這里住著,不要擔心。”岱新對著流光說道。
“夫人一定要保重,將軍在這世上最放不下的就是夫人了。”
“我知道。”岱新淡淡道:“清沅,我有點累了,送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