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六神無主地捂住傷口走出岱新住的殿中，這一幕被躲在暗處的溫允盡收眼底。

“娘娘這招借刀殺人真是高明。”一旁的素如奉承道。

溫允不自覺地舒了口氣，“等到她真正出宮那一刻，本宮的心才踏實。”溫允說道。

“但如若陛下還是堅持將趙岱新留在宮中的話……”素如擔憂道。

溫允冷笑一聲，“就算圣意肯轉圜，趙岱新的性子想必也不肯吧。回去吧，竑兒也該睡了。”

走回去的路上，溫允心底不禁嘲諷了自己幾聲。她自詡是西齊的最好的女子，受人追捧，可她卻在司衡面前敗給了趙岱新。她知道他們二人的往事，也十分自信地相信司衡的性子，他與岱新只是逢場作戲，可是她低估了岱新在司衡心中的分量，也高估了自己。她知道哥哥受司衡暗中指使殺死司熙，司衡這么做的原因都是為了趙岱新。所以她不得不下這盤旗。先是發現流光的蹤跡，再引祝清沅前去，然后派暗衛保護著他進城，既要防著衛尉軍，又要防著梁家的人，再將流光送到趙岱新面前，最后自己再以受害者的姿態出現，一切如她所料，好似射出的箭，正中司衡與岱新的眉心。如若她不這么做，放任司衡與岱新發展下去，恐怕她這個鳳位都要讓與她人了，還有竑兒太子的位置。不管她的手段用得多卑劣，她決不允許任何人搶走屬于她們母子的一切。她不必為他們感到內疚，她只是保護了自己。

溫允的嘴角揚起勝利者的微笑，慢慢走近被宮闈高墻所籠罩的黑暗中。

過了幾日，紫和宮便有傳聞，說是護國夫人因為憂思過度，逐漸癡魔，刺傷了圣上。圣上念在其無心之失，并未重罰怪罪，只是讓其遷出紫和宮，搬去其它地方休養。

自從那晚之后，岱新便再也沒見過司衡，聽清沅說，他大病了一場，聽到這個消息時，她的內心并沒有任何觸動。

離宮還有幾日，她閑來無事都會出去逛逛，或許是司衡早前下過命令，整個紫和宮的侍衛與宮女，沒有人阻攔她。

這日清晨，她登上了了城墻。站在城墻上向后望去，能清楚地看到整個紫和宮全景，向前看去，便是永安密密麻麻的街道。雖然時辰還早，但是已經能看到街上的人群，小販挑著扁擔在小巷里吆喝。

這時，臺階上傳來聲音，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她瞥了司衡一眼，幾日不見，司衡的樣子頹廢了不少，儼然不像個帝王的樣子。司衡走到她跟前，“過了今天，你就要離開了。”

“你怎么還敢接近我？”

“不能靠近，不敢靠近，也已經這么多次了，我已經不在乎這最后一次了。”司衡回答道。

岱新并未望向司衡，司衡順著她的目光向遠方望去，“小時候，我常常拉著司熙逃課偷跑到這里來玩，母妃發現后，司熙總是一人承擔，可母妃從不相信，就會將我們兩個一起責罰。后來稍微長大些，父皇就帶我們兩個在城墻下的那塊草地練射箭，司熙與舅舅一樣，對武藝十分有天賦，射箭剛上手就能射中靶心，父皇也更愿意手把手指導他。這樣看來，他樣樣都贏過我。”

“你一開始接近我，也只不過是因為想贏過司熙對嗎？因為你很早就知道他喜歡我。我們在一起的事情也是你找人散播出去的吧，因為你想讓他難堪，其實你當初應該并不想娶我，你只是想糟蹋我與他的名聲，讓他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岱新冷冷道。

“我從小就羨慕司熙，甚至嫉妒，明明我才是皇子，可是父皇卻更喜歡他，司熙淡泊名利，簡單純粹，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勝過我努力做的一切。我當然恨他。后來，我發現他每個月月初都會去承佑寺，他向來不信鬼佛，我覺得好奇，所以一直跟著他，后來我才知道，每個月的月初，是你和你姨娘都會去承佑寺上香的日子……他原來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我第一次這么欣喜若狂，我發誓，我一定要將你搶過來，我要證明給世人看，我并不比他差。我故意令車夫撞向你的馬車，與你親近，后來你真的喜歡上了我，可是，父皇和母妃卻把你賜給了霍司熙，我又輸給了他，我更加想報復他，所以我將我們的事情傳了出去，傳到了他的耳朵里，我就是要看他落魄羞愧，哪怕是犧牲了你我也在所不惜。岱新，一開始我的確是利用你傷害司熙，可是，我是真的愛上了你，是真的想彌補你。”

岱新覺得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壓，一股窒息抑郁之氣無所遁形，只好一起涌上心頭，沖得本就混沌的思緒更加繁瑣。

“可是我真的懂愛么？東宮的位置，帝王的寶座是寒冷徹骨的，只有比它更心狠的人才能夠坐上去。你以為我母妃真的是殉情而死嗎？”司衡的話讓岱新變得疑惑，他繼而冷冷地說道：“父皇害怕他駕崩后，母妃會效仿前朝禎妃外戚干政，釀成大禍，故而留下一道遺旨，處死母妃。我的父親親手處死了我的母親，在這皇宮里長大的我或許不太懂得什么是愛。”

“司熙幼時喪母，少時喪父，長在宮中，見到的黑暗并不比你少，后來到了軍營，坎坷一生。可他從未怪過任何人，他堅強勇敢，自立豁達，從他身上，我學會了太多。他與你不同，你太計較他人的看法，太計較自己的得失，如此只會越活越累。很多事情一開始就錯的，這樣的故事注定不會有一個結局。”

或許就像清沅說的，仇恨不能讓死者復生，只會讓生者沉淪。她接著說道：“我不恨你，但是我也不會原諒你。”

語音落下，她鄭重地向司衡行了一禮，緩緩走下了臺階。

望著岱新落寞的背影，千千萬萬的失落懊悔席卷他全身。

人生若只如初見。

老天給了緣，讓她先愛上他，他明明有許多機會，只要輕輕一伸手，就可以接住這段緣，將它變成此生此世的份。可是他忙于勝過他人，嫉妒與丑陋迷住了他的雙眼，這條路上，他舍棄了她。

偌大的紫和宮，從前有父皇，母妃，舅舅，司熙。他們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

他嘆了口氣，如今的他，是天下之主，天涯海角，什么都可以追尋到，卻唯有往事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