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是來得突然又連綿，自崔成蹊回書院后，江都已經(jīng)連著下了三天的雨，空氣又潮又黏，讓人渾身不得勁。
許歡顏這幾日都呆在府中，閑來無事，便常去德鄰院陪外祖母聊天。
老太太怕她不適應(yīng)崔府的節(jié)儉，往朝歡院添了許多東西，又拉著許歡顏，小孩似的纏著她，讓她多說說齊郡的趣聞。
許歡顏知道她想聽什么，說了許多爹娘的趣事，老太太聽得認真，每次都笑著笑著哽咽出聲，下一回卻還要再聽。
……
這日清晨，依舊是淅瀝的小雨，許歡顏趴在窗邊，百無聊賴地數(shù)著地上的小石子。
身后有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雙手覆上她的眼睛，一道輕快的聲音響起：“在干嘛呢！”
許歡顏笑著拉下她的手：“在等我們的四姑娘。”
崔君妙嘻嘻一笑，繞到許歡顏身前，語氣頗為驕傲：“幫你爭取到一個去書院的機會，快感謝我吧！”
許歡顏揚眉：“書院？表哥在的那個？”
崔君妙促狹一笑：“不然還有哪個？我方才去祖母那里，聽她說最近潮氣重，讓采蓮姑姑去書院送床新的被褥，我就主動請纓啦！”
許歡顏看著崔君妙一臉求夸的表情，忍俊不禁：“嗯，我們君妙真聰明！”
……
崔府門口，崔君妙送許歡顏上了馬車。
“路上慢點哦！”她沖許歡顏眨眨眼，“聽說崇德書院的伙食很好，小表姐不著急的話，可以嘗嘗看！”
許歡顏接收到她的信號，笑著頷首：“好，我記下了。”
……
馬車緩緩走著，車簾被風吹開一角，許歡顏伸手想按住，余光瞥見了街上的糕點鋪。
她記得崔君妙說過，崔成蹊喜歡吃糕點。
“丁叔，在這里停一下吧。”
馬車停住。
“表小姐，怎么了？”
許歡顏撩開簾子：“我有些餓了，想去買點梨花糕，丁叔你在這等我一下吧。”
丁叔：“外面下雨，表小姐還是在車上吧，我去就好。”
“……好吧，”許歡顏把荷包給他，“謝謝丁叔！”
“表小姐客氣。”
……
半個時辰后，城外的佛山腳下——
“表小姐，到了。”
許歡顏正打著迷瞪，聽到聲音后清醒了幾分，她拍拍臉頰，打了個哈欠：“……好的。”
“表小姐運氣好，這會雨正好停了。”丁叔扶著許歡顏下車。
許歡顏勾唇輕笑：“丁叔辛苦了，我自己進去就好。”
“那我下午再來接您。”
“嗯。”
馬車遠去，許歡顏抬頭，看向十幾層臺階之上的大門，匾額上燙金的崇德書院四字，聽聞是先皇親筆提的。
遠遠地，一個書童打扮的小男孩跑了下來，在許歡顏面前剎住腳步——
“小姐是來書院找人的嗎？”
許歡顏見男孩生得粉雕玉琢，心生歡喜，溫柔笑道：“是啊，我是崔家兩位公子的表妹，家里讓我來給他們送新被褥。”
男孩：“哦……那請小姐跟我進來吧！”
“好的，”許歡顏彎腰摸了摸他的腦袋，“謝謝你哦！”
男孩主動接過許歡顏手中的包袱，小臉蛋有些紅。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姐姐，跟小仙女一樣……
書院的房屋青磚白瓦，亭臺樓閣古樸典雅，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讓人的心不自覺沉靜下來。
男孩領(lǐng)著許歡顏走進西廂院的一間屋子：“這就是兩位公子的房間了。現(xiàn)在還未放堂，小姐可以在這里稍等片刻。”
“好的，多謝你了，”許歡顏用手帕從食盒里拿出一塊糕點，“這糕點很好吃的，分你一塊。”
男孩小心接過，靦腆一笑：“謝謝小姐！”
許歡顏看著他跑遠的背影，感嘆崇德書院不愧是圣賢之地，連個小書童都這般有靈氣。
她將食盒和包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打量了圈房間。
簡簡單單兩張床榻，沒有任何多余的布置——如果堆在床頭的書冊也算的話。
……還真是清苦啊！寒窗苦讀十載，若是考不上功名，該怎么辦呢？
許歡顏的思緒沒有邊界的胡亂飄著。
一陣風吹進屋子，許歡顏隱隱聽到讀書聲，仿佛就在不遠處。
她走到門口張望了下，看見涼亭對面的一處房屋修繕得莊重大氣，格外突出。
那里應(yīng)該就是學堂了吧？
許歡顏心念一動——
就悄悄過去聽一小會兒，不會打擾他們讀書的吧？
她一向是果斷利落的性子，心里剛冒出想法，腳步就往那邊去了……
片刻后，一顆小腦袋從假山后探出來。
許歡顏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蹲在窗沿下。
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景之，子介，你們來說說對這篇文章的看法。”
許歡顏偷偷伸出半個腦袋，瞧見崔成蹊一身青衣，立于講堂中間。
她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搞不懂那些“之乎者也”，只知道講的是一篇關(guān)于啟民智的文章。
許歡顏聽著聽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崔成蹊臉上。
與平常的溫潤沉穩(wěn)不同，此刻的他目光犀利，猶如一柄將出鞘的寶劍，遮掩不住銳利的鋒芒。
這一刻，許歡顏好像看到了獨屬于崔成蹊的少年意氣，不是鮮衣怒馬、風流無二，是青衫執(zhí)卷、志在四方。
“……”
“咚——咚——”
洪亮的敲鐘聲響起。
許歡顏趕緊低頭，聽見屋里傳出窸窸窣窣的翻書聲和講話聲，猜想是要放堂了。
她提起裙擺，正準備開溜，就聽見身后一個大嗓門——
“哎！你誰啊！”
“……”
許歡顏有些尷尬地立在原地，內(nèi)心默默吐槽：這人學習態(tài)度也太不端正了，哪有剛敲鐘就往外跑的！
話說這頭，江雁煎熬了一早上，好不容易盼到敲鐘，抓起書本迫不及待地就往外沖。
結(jié)果剛拐了個彎，就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站在窗邊。
他第一反應(yīng)是書院遭賊了，連忙大喊出聲，喊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背影有些眼熟。
其他人聽到叫聲，紛紛圍了過來。
“……”江雁上前幾步，對著女孩僵硬的背影試探道，“……歡顏妹妹？”
許歡顏：“……”
江雁！你真是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