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冬天總是會下濛濛的雨,她無形,無聲,落入皮膚無感,像一場靜謐的大霧,籠罩整座城市,林立的高聳樓宇徑直延伸,完全消融于漫天的霧雨里,能見度10米左右的道路前方,街燈、車燈泛開大片光暈,在霧雨中悠悠擺動,忽閃忽閃,仿佛一只只不明生物巨大而猩紅的眼球。
當然,這是晚上的情景。
但即便如此,在全國各省市每年發生的車禍數量的排名中,魔都是遠排不上前20的,這大概就是魔都人生性謹慎的成果。
白天細雨濛濛的時候,也是像大霧般籠罩的,不過天色自然是明亮很多,道路前方的能見度也會高一些,大概能有50米。
那天就是這樣一個細雨濛濛的冬日清晨。
下雨的時候出車的司機少,打車的客人多,而且因為能見度低,路況不好,開車速度自然會慢很多。然而,即便有以上幾種因素影響,從我接單到到達客戶定位的乘車地點,已經過去四十多分鐘了,是正常路況所需時間的三倍,確實有點太久了。
正常情況下,客戶應該早就取消本次訂單,重新下單了,但現在畢竟是雨天,不僅是乘客知道,我們做司機的也都知道這種天氣情況不好打車,所以客戶即便等了四十多分鐘也沒有取消,也算正常。
“不過,等這么久,上班不會遲到么?”我納悶的想著,低頭看看表,已經十點半了,然后抬頭,握緊方向盤,拐入右手邊一條細小的岔路。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說一下我這一趟過來為什么會用這么久了。
去接乘客的最后一段,需要拐進一個細小的岔路,真的是非常不明顯的一條小岔路。
岔路口沒有任何指示牌,沒有堆滿的共享單車,沒有行人來去匆匆,沒有人行道也沒有圍欄,大路邊的花壇也沒有延展拐進去。這條小岔路像是從一條完整的路上突兀得挖開的一個口子,整體向里凹進去。再加上前面十米就是十字路口,又是在高架下面,幾車道盤行,錯綜復雜,不熟悉這一帶路況的司機很難發現這條岔路,很容易直接開超過去。
我今天是第一次來這邊,于是完美中招,完全沒有注意到右手邊有一條小岔路,直接開超過去了。那一瞬間導航發出“您已偏航,請重新規劃路線”的語音。
聽到語音后,我看向導航圖,意識到自己走錯路了的同時從心底漫上來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因為上面來來回回折了好幾條紅線。
回來可就麻煩了。
要先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綠燈之后右轉,開個一公里左右,掉頭回來,再次回到十字路口,等綠燈,然后綠燈后左轉,拐到剛才錯過的小岔路的對面,開個八百米左右,拐進右手邊一條岔路,往岔路里開個大概一兩百米,然后調頭,到路口左轉,這才終于回到錯誤發生前的大路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盯著右手邊的街道,繼續開個幾百米,透過漸行漸散開的濛濛霧雨,辨識出一條細小的岔路,開進去,這才對了。
是不是有點繞暈了?
所以可以理解我為什么有強烈的無力感了吧。
我甚至盼望著乘客取消行程,因為已經出了一夜的車,確實已經相當疲憊了。如果不是因為順路回家,我應該不會接這一單。
然而乘客并沒有取消。我有點焦慮,但只有瞬息,一想到乘客等了這么久可能和我一樣無力,或者很著急,甚至可能很生氣,我甩甩頭,讓自己清醒清醒,稍稍用力踩下油門,順著只能容納兩輛小車并行的小岔路開了大概有三百米,就遠遠看到了右前方路邊佇立著一個打傘的女孩。
她打著黑色的傘,穿著黑色的裙子,黑色的外套,黑色的打底褲,黑色的靴子,仿佛全身被黑色籠罩,然而齊肩的發梢,卻是亮麗的金黃色。習慣了下霧雨的魔都人,基本上是不會在霧雨里打傘的,看來是個外地人。
我平穩得停在女孩旁邊,她收起傘,徑直走向后座,拉開門,卻沒有上去。
我隱約聽到她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啊,原來是拼車。”,然后便合上了后座的門,拉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順手把傘放在腳邊,然后系上安全帶。
我這才看清女孩的樣貌。
她的皮膚非常白皙,但是完全看不出來化妝的痕跡,從銀色過渡到金色的頭發,非常亮眼,映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透亮,一邊頭發掛在耳朵后面,白皙中微透著粉色的耳朵上戴著一個紅色的耳墜,五官精致得像個洋娃娃,大大的眼睛,小巧的紅唇,細小直挺的鼻子上掛著一副大大的眼鏡。
“或許是某個地下偶像團體的成員吧?”我的心里劃過一個無所謂的猜測,這在魔都并不算什么新鮮事。
但是,她剛剛說了什么?
剛剛隱約聽到的女孩嘀咕的那句話,沉到我的心海深處,咕咚,咕咚,咕咚…若隱若現的泛著回響。
“啊,原來是拼車。”
原來是拼車?
嗯?
拼車?
可是,沒有其他乘客啊。
一些不為人知的細汗滲出毛孔,明明是冬天。我吞咽一下口水,緩緩抬起頭看向后視鏡。
空蕩蕩的后座。
自嘲的笑了笑,我收回視線。
然后瞟一眼身旁面容精致的女孩,她自坐下來之后甚至沒有抬一下頭,一直雙手拿著手機打字,在聊天發信息的樣子。為什么說是在聊天發信息的樣子呢?因為我并不能看到她手機屏幕上的畫面,應該是用了反窺膜。
就在這時,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突然抬頭看向我,大大的鏡片晃一下光,女孩明亮的眼睛透過鏡片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尷尬的立刻回頭,視線慌亂的瞥向其他方向:萬一被誤以為喜歡窺看他人隱私就不好了。然而就在這一瞥的間隙,我似乎看到了片刻前還空蕩蕩的后座上,赫然坐著一個黑長直的女人,頭發直垂下來,遮住半邊臉。
瞬間,我的血液仿佛全部翻滾倒流,細汗冒成水滴,像無數條小蛇貼著后背滑竄上來。
但是這一瞥的間隙轉瞬而逝,再瞥看回去,那里又是空無一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