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留下的紙片太輕,車門猛烈關閉的瞬間,被震飛起來,在空中旋轉了一圈之后慢悠悠地飄回坐墊,卻落在了邊緣,被余震的氣流鼓動著,輕輕擺動,搖搖欲墜。
我的腦中不斷回放著女孩剛才的話———
“我當時打開車門,看到有人在后座,所以以為是拼車呢。”
“不是拼車么?我明明看到有個人……”
“原來如此……”
“您的車上有不好的東西哦。”
就像被激發了強制靜止的動物本能,我一動不敢動,只有汗滴悄無聲息的滑落。
“您的車上有不好的東西哦。”
什么東西?!
什么不好的東西?!
難道……
難道真的有*?
我甚至不敢去想那個字,更不知道要如何結束這場窒息的靜默。
直到手機里傳出“叮呤”一聲,提醒著我剛剛下車的女孩付了款,我這才回過神,結束這恍如隔世的長久窒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而,這份鮮活的氣流,對于輕薄的紙條來說顯然是一場巨大的風暴。它開始加劇的擺動,然后猛得一頭失重,就要倒栽下去。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抓起了它,拯救了它即將迎來的墜落。
那是一張購物小票,正面寫著:
XX超市
胡蘿卜汁300mlx3
21元
11月23日23:54
“大半夜喝三瓶胡蘿卜汁?”我納悶的想。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多余的信息。
翻到背面,才發現上面有一行用簽字筆寫下的,筆跡略顯稚嫩的電話號碼,但是沒有寫名字。
“這也太隨意了吧。”
我不自覺吐槽。以清醒的理智告誡自己不能輕信這種來歷不明,神神叨叨的人,這樣的人八成,不,九成都是騙錢的。隱約還記得十年前有過一個此類的大新聞,好像是曝光、清剿了一個騙錢害命的xie教。名字是什么來著?靈…靈芝…靈徒…?ji督…?靈督…對了!靈督會!確實是叫這個名字來著。當時的報道簡直可以說是鋪天蓋地的程度,xie教的種種惡行觸目驚心,只是隨著時間的沖刷,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出了。
“不能信這種來歷不明、神神叨叨的人。”
我再次告誡自己,然后把手里的紙條丟在了空調出風口下的儲物空間。
不過……
那個女孩是真的看到了么?
畢竟我也看到了……雖然只有那太過短暫的一瞬。
我抬頭看向前面的車窗外,霧雨這顆大洋蔥層層厚重的皮已經被剝得殘缺不全,太陽終于擺脫了霧雨的封印,不過一劫剛過又遭遇另一劫,天空中多云,只允許光線零零散散的掃射下來,那個被黑色包裹的女孩背著光,漸行漸遠的身影正好消失在雜居樓狹窄的轉角。
雖然離家只有十分鐘車程,但是我從來沒有留意過這里有一片雜居樓。這是一片明顯低于周圍聳立的高樓大廈的突兀的矮小樓群,有好幾棟,都不高,有三層的也有四層的,參差不齊,樓道間距很狹窄,一扇扇細小的窗戶緊密的鑲嵌在有些斑駁的外墻上,絕大部分窗戶都沒有拉開窗簾,透過不是很厚的窗簾有些屋子里溢出詭異的橘色光暈。明明已經放晴了,但這里卻好像籠罩在一片永久不散的霧雨中。
“……”我有些不快。然后便加速駛離了這里。
之后也沒有再接單,徑直驅車回家了。
十分鐘后,我駛進一個高層小區的地下停車庫,好不容易迎來的陽光,又一下子被阻斷了。即便現在已經中午11點鐘整,車庫內卻是一成不變的昏暗,沒有什么人,大部分住戶應該都在外工作中。遠遠看到一直以來停泊的B3區域有一輛正準備停泊的suv,我竟有些安心,不自覺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拐一個彎,準備開過去。
就在這時,我感到了一陣異樣,伴著一縷不可察覺的風,腳邊似乎泛起一陣不可見的霧,就像籠罩城市的漫天霧雨,這陣霧包裹住我的腳,隨即向上蔓延包裹住我的腿,軀體,手臂,滲沫心臟。
我有些窒息的恍惚。
就在這瞬間,從后視鏡中,我看到那一抹身影再次出現。
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后座,露出半邊臉,眼睛直直得看向我。
我可以肯定,我們四目相對了。那一瞬間,我好像被冰凍的標本,全身被細密的冰刺收縮,固定。
“啊———!”我幾乎驚叫出來。但是我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我開始本能的、慌亂地抽動起自己的身體、手臂,焦急得擺動頭。因為我察覺到,我的腳正不受控制的狠狠踩著油門,手正不受控制地握住方向盤旋轉。
不要啊!
快停下!
我只能重復慌亂地扭動身體,任憑發不出聲音的嘴巴大幅度的張合。
后視鏡中,彌漫起霧雨,霧雨中,女人遠遠的身影,突然切換到特寫,大大的臉一下子貼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竄出來。我看清她的半邊臉,沒有一絲血色的慘白皮膚,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下都沒有眨,睫毛、發絲甚至沒有一絲微動,只是更近的,更近地,瞪大眼睛看著不斷猙獰扭動的我,嘴角掛著細微的笑。
不要啊———!
*******———!!
突然,從女人瞪大的眼睛里和頭頂開始留下來血滴,后視鏡上也開始滴下血滴。
這可怖的畫面讓我的心臟幾乎膨脹破裂。
我咬牙,緊緊閉上了眼。心中瘋狂的吶喊祈求:
快消失吧!快消失吧!快消失吧!
完全被奪去視覺的無限黑暗中,我感覺到,飄進耳朵一股濕潤的霧氣,從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幽幽地飄出幾個字眼,好像是一段流竄的電流,穿進耳膜:
“——————”
“啊———!!”我可以確定,這次我是真的驚呼了出來了。
“喂!喂!”
突然,伴隨著兩聲一個節拍的敲擊聲,傳來兩句悶悶的呼喚。我慌忙睜眼,回頭,喘一大口氣,看到車玻璃外面站著一個男人,他微微欠身,停下急促敲打車窗玻璃的手。
是我的鄰居,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是有過幾次點頭之交,是剛剛那輛suv的主人。
我注意到,無形的霧雨和后視鏡中可怖的畫面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我搖下車窗,驚魂未定但故作平靜的問“怎么了?”
他舉起手臂前后擺動兩下,手指指向后面,著急的說“后面差點撞上呀!沒聽見警報么?!”
“啊!”我這才注意到,刺耳的警報聲正在連綿不斷的震蕩著車庫這諾大幽靜的空間。看一下倒車影像:我的車拐了一個極大的弧度,車屁股和寫著B3的柱子之間竟然只差兩厘米!
“啊……”我沉重得倒吸一口氣。
“你沒事吧!?”他很焦急的詢問。
我連忙道謝“我沒事,謝謝啊。”
然后我關掉警報,把有些顫抖的手放在方向盤上,轉動,把車子往前開一些,然后倒退,停在正確的位置。
原本以為剛才的道謝就結束了對話,沒想到他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停好車,期間不停地提醒、指揮道“有點歪了,好了,OK,OK!”
我有些意外。大城市里,人與人之間有著一種不成文但是大家都會自覺遵守的距離感,然而面前這個只是有過幾次點頭之交的鄰居竟有如此舉動,我再次真誠的向他道謝“謝謝啊。”
他舒一口氣,笑著說“不用謝,鄰居嘛。你真的沒事了啊?”
我微笑點點頭,情緒終于平復了下來。
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瞬間理解了:他要等我一起上樓。
放在以往的話,我一定會很抵觸這種和僅是點頭之交的鄰居做多余接觸的行為,但是今天,實在發生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而且他是真的幫了我。
于是我連忙下了車,鎖上車門,和這個不知名的鄰居一起走向了電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