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懷安說完了,對面的三人癡了,愣了,靜默了,好半天,秦四娘突然掩面哭了起來,她啞著聲音道:“阿爺、阿爺讓我、讓我再招個人回來,他收為義子,他明明就有子有女,卻不肯看一眼,偏偏把別人家的兒子當成寶,難道嫡子對他來說就如此重要嗎?他的臉面,比血脈至親更重要嗎?”
如此說的話,那么當年……
果然,嚴二郎目露悲涼:“少卿,您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只有一件事,您猜錯了?!?/p>
陸邕趕緊翻開前頁,準備在預留的空白處修改,只聽嚴二郎道:“當年,是宋娘子提議將我姐弟二人都收在名下,就當是嫡子嫡女,可阿爺卻覺得我阿娘和我姐弟二人上不得臺面……他一意孤行,要在外面抱養個孩子回來,還要將我姐弟二人都送過去,阿娘身份低微,拼得一死,只換回我來,而阿姐,卻送去了那戶人家。
那戶人家雖然收了財帛,可親生兒子被帶走,到底心中有怨懟,他們便將所有怨氣都撒在了阿姐身上,對阿姐百般虐待……成年之后,是宋娘子找回了阿姐,讓她回了家門……
而嚴翁不愿當年的事被揭開,只同意讓阿姐嫁給大郎,可大郎怕阿姐的身份被拆穿,搶走他的地位,總是欺辱阿姐,他恨宋娘子找回了阿姐,便、便害了宋娘子……”
秦四娘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嚴小郎君全身發顫,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嚴二郎嘆了口氣:“我知曉實情后,便對他下了手,當年是我們家對不起他,讓他骨肉分離多年,可冤有頭債有主,他應該找嚴翁才是,何況,我阿姐也受盡了委屈……
而嚴翁,就如我阿姐說的,誰都可以被他寵成寶,唯獨我和阿姐,被他棄之如敝履,與其再招一匹豺狼進來,不如讓嚴翁再也不要禍害阿姐了?!?/p>
嚴二郎覺得嚴翁不配為人父,他不愿叫他阿爺,只稱呼他為嚴翁,他繼續道:本來此事天衣無縫,不知是誰分了阿爺的尸身,僧人去報了案,讓您發現了尸骨的不對勁,否則……”
時懷安打斷他的話道:“不論緣由,殺人便是不對,嚴大郎害了宋娘子,他不對,他該死,自有大唐例律制裁他,豈能由你們動手?你們如此,與他們又有何區別?如此便是親手斷送了自己的未來,就算無人知曉,可你們自己清楚,日后的歲月里,即便不后悔,不后怕,到底還是給自己蒙上了陰霾,何況真相就是真相,終有一日,總浮出水面?!?/p>
三人不語,秦四娘還在低聲啜泣,陸邕完整地記錄下時少卿語錄,很是滿意。
時懷安問:“關于分尸之人,你們可有頭緒,可有人你們有仇,惡意報復分尸,或者故意以此來公開你們的罪行?”
三人想了想,都搖了搖頭。
時懷安斂目,除去惡意報復,如果就是為了公開罪行,那豈不是和上一個案子分尸的動機相似?
時懷安又問:“在此之前,這棺材停在何處,嚴翁的尸身,又在何處?”
嚴二郎剛來,不太清楚,嚴小郎君道:“棺木是嚴翁過世后便定下的,按老家習俗,不能在家入殮,便送來了寺中,嚴翁的尸身也于昨日送了過來。
昨夜給嚴翁洗凈更衣后,才送入了棺木,停在這大殿之中,有老仆守靈,今日卯初,我們和超度的僧人們過來,發現老仆昏迷不醒,嚴翁已經……被分尸。”
嚴翁原本是阿翁,現在成了外祖,嚴小郎君不知該如何稱呼,也不想再叫他阿翁,便稱呼了嚴翁。
“大殿的門未鎖?”時懷安問。
“只是掩上,并未鎖門。”嚴小郎君答道。
那么,誰都有可能進來,而進出的人太多,殿中的腳印雜亂,早就掩蓋了痕跡,可兇手昨夜是如何進出而不被發現的呢?
時懷安道:“可否見見那位老仆?”
嚴小郎君點了點頭,秦四娘和嚴二郎留下,由捕快看管,嚴小郎君帶時懷安去了廂房。
只見廂房里跪著一位披麻戴孝的老人家,嚴小郎君小聲解釋道:“是昨夜守夜的老仆,一直侍奉嚴翁,忠心耿耿,昨夜堅持為嚴翁守著,沒想到出了事,自責之下,便要長跪不起。”
時懷安點了點頭,嚴小郎君上前勸慰了老仆兩句,老仆雙目赤紅,喃喃低語,聽不真切,隱約有嚴翁等字。
時懷安走近了,聞到老仆身上有極細微的迷香,兇手沒有殺老仆,只是迷暈,看來兇徒不對不相干之人下手,兇徒也不為殺人,只為分尸,還把尸塊放在樹中,總不會是什么特殊癖好,一定有什么目的。
兩起案件有相似之處,若是同一人所為……第一次的尸塊埋在土中,第二次的尸塊藏在樹中,這是按照五行藏尸?
若如此,那至少還有三個被害人……
眼前這兩個被害人,一位僧人,一位老翁,怎么看都不像有所關聯,難道兇徒專門找死去之人進行分尸,湊齊五行,兇手的最終目的又是什么呢?
可兇徒若是要尸體,為何不去亂葬崗?在那里為所欲為,短時間內很難讓人發現,可這兇徒似乎不在意被發現,他甚至還提示兩起案件中的死者都是被人殺害。
第一次留下的字跡,第二次揭示中毒,都算是提示,兇徒到底要做什么?
兇徒又是如何知曉有人死去呢?
棺材,有人買棺材,便說明身邊有人去世。
時懷安問道:“這棺材是在何處購得?”
嚴小郎君不知時懷安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但是他知道這位少卿隨口一問,都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便答道:“這棺材是在西市的洪記壽材鋪定下的?!?/p>
時懷安與嚴小郎君快步回到殿中,時懷安圍著棺材轉了一圈,摸了摸木料,又敲了敲棺蓋,確實是洪記的工藝,像他這般時常需要開棺驗尸之人,對各家棺材的厚度材質,都了若指掌。
他又撩起衣袖,將手伸進棺木,探了探棺內底部分尸所留下的血跡,思忖了片刻,忽地問道:“為何要在卯時初刻超度?”
嚴小郎君又是一愣,旋即道:“先前有位術士路過,準確地說出嚴翁離世的時辰,又說嚴翁含恨而終,煞氣太重,恐會影響家族氣運,便讓我等去西邊購置棺木,待嚴翁送入棺木后,要在卯初超度,嚴翁便可乘玉兔登仙,西去極樂?!?/p>
時懷安思忖道:“西邊?洪記壽材鋪確實在西市的最西邊,只是這術士的說辭……還有這術士的出現,有些巧了?!?/p>
嚴小郎君呆了呆:“……難道,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為之?”
“嚴翁的離世時辰不難查出,這術士的一番話,處處都在引導今日這局,只怕有問題,而洪記,是否參與其中,尚未可知……”這棺材應當沒什么不妥,可那術士引嚴家去洪記購棺材,兇徒必定是對棺材動了手腳,會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