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缸碩大無比,有成人的肩膀高,尸塊不小,酒勺撈不起來,大掌柜讓人取來過濾用的大漏網勺遞給捕快。
捕快拿著大漏勺,爬上梯子,將大漏勺伸進酒缸里舀了舀,不一會兒,當真舀出了一具尸塊,綠得好似水妖的肩膀,捕快驚呼一聲,下意識丟了大漏勺,他腿腳發軟,不禁從梯子上下滑了兩格。
時懷安自己撿起大漏勺,攀上木梯,三兩下便舀出一塊綠油油的右肩,一旁的桌子上早就鋪好了白布,時懷安面不改色地將尸塊放在其上,乍看之下,說不出地詭異。
彭大掌柜張了張嘴,沒敢出聲,閉了閉眼,往后站了站,圍觀的百姓,有的伸長了脖子,有的小聲議論。
時懷安喚來黑毛的信犬,將寫好的字條放在信犬胸前的信包之中,給信犬聞了信物,又摸了摸它的腦袋:“去吧。”
信犬低低叫了兩聲,轉頭跑了出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時懷安這接過趙煦然遞過來的手套衣服和工具,儼然要就地驗尸,彭大掌柜到底是沒敢阻止,只得讓伙計們關了鋪子,他可不想酒坊就此倒閉。
從尸塊發脹的程度來看,有十多日了,斷口已經模糊,但是肩頭靠近脖頸的位置上,卻有兩個極細小的傷口,微微發青。
驗罷,時懷安將尸塊輕輕放下,轉身去看那酒缸,這么高大的酒缸倒是少見,應該是醉仙酒坊的招牌,時懷安圍著酒缸轉了一圈,問道:“這酒缸中的酒,還是原先的酒嗎?”
這么一問,彭大掌柜和伙計們都愣了一下,這話是何意?這酒都泡了尸塊了,還能是原先的酒嗎?
時懷安又問:“若是沒有尸塊,這酒,是原先的酒嗎?”
彭大掌柜有些明白過來,他上前,強忍著惡心,仔細聞了聞,很快,只覺得胃中一陣絞痛翻騰,他快步到一旁低低作嘔。
半晌,彭大掌柜才擦擦嘴,喘著氣答道:“官爺,這酒,說不好,腐臭的味兒,嘔,太過強了些,已經,辨別不出,原本的酒味了。”
時懷安蹙眉問道:“這大酒缸原本就是放在此處的?”
彭大掌柜搖了搖頭:“并非放在此處,此酒名為鳳時春,其實也就是春酒,一年前封壇入地窖里窖藏著,今日恰好滿一年,小人們辦了開封禮和鑒酒會,邀好酒之人來此,親見開封,親品美酒,這才提前將酒壇從后間搬了過來。”
酒肆釀酒之處大多都在鋪子的后面,倒也方便,不過這彭大掌柜方才說是一年前?
時懷安疑惑道:“據我所知,春酒大多都為新醅之酒,你這酒,都一年了,豈不早就變味了?”
彭大掌柜的眼中有掩不住地驕傲,他道:“小人老家在蜀中,咱們那有秘法,可讓春酒一年不壞,且將春酒的甘醇發揮到極致,否則,這品酒會上,也不會來這么多人不是?”
原來如此,時懷安點頭問道:“可否去后間一觀?”
彭大掌柜自是不敢拒絕,領著時懷安從另一側穿過,往后間走去,趙煦然自然亦步亦趨地跟著。
后間陰冷干燥,酒香氤氳,還有些伙計正在忙活著,三人來到大酒壇原先擺放之處,時懷安蹲下身來查看,并無異常的痕跡。
時懷安起身,摻了摻衣角的塵土,問道:“每日打烊之后,此處可有專人看守?”
彭大掌柜點了點頭道:“每日會有伙計輪值,歇在店中。”
時懷安示意上去,邊走邊說:“那酒壇中的酒,留一小部分讓我帶走,其他的,倒了吧。”
彭大掌柜一愣,點頭應和:“是。”
反正這酒也糟蹋了,官爺讓倒了,就倒了吧。
彭大掌柜到底是覺得可惜,嘆了口氣,時懷安道:“既然能等一個年,還能再等一個年,讓伙計們都警醒些,下一個鳳時春,一定更甘醇。”
彭大掌柜看著好似不茍言笑的官爺,心底五味雜陳,點頭應著:“是,借少卿吉言。”
回到店中,陸邕卻過來低聲道:“這次沒發現飛鳥紋樣。”
到把這個給忘了,時懷安邊查驗邊道:“那是五行鎖魂陣。”
聽到這個名字,陸邕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道:“封壇口的封布和封紙上都沒有這個什么陣法圖,壇身上也沒有,總不會在壇底吧?”
時懷安卻盯著寫著鳳時春三個大字的紅紙看了一會,伸手一點點地揭開,被紅紙掩蓋的壇身上,赫然便畫著五行鎖魂陣!
時懷安看了陸邕一眼,陸邕陪笑了一聲:“……所有地方都找過了,就差掀開這紅紙了……我這就去拓下來。”
陸邕自覺地拓圖,拓下來之后,讓彭大掌柜安排人把酒壇抬出去,找地方銷毀,時懷安則是盤問了近十日值守的伙計們,夜里是否有不尋常之處。
長安有宵禁,就算有晚上出來溜達的賊人,也是偷銀子,犯不著偷這些沉重的酒壇,只是以防有蛇鼠蟲蟻壞了酒。
如今的還是春寒料峭,蛇鼠蟲蟻幾乎沒有,伙計們都是在店中歇息,以防不測。
其他伙計都沒遇到什么不尋常之事,只是有個伙計戰戰兢兢道:“……約摸十日前吧,小人迷糊間,聽到后院有聲音,可好似聞到一股子香味,小人從未聞過那香味,沒一會就睡沉了,等醒來,天蒙蒙亮,小人去后屋看了一遍,沒什么不對勁,就是天亮之后,發現院子里好像有什么變了。”
“什么變了?”
伙計回憶著說:“……好似是木板車位置變了,而地面上還有大掃帚掃過的痕跡……”
“你沒跟彭大掌柜說?”
伙計有些心虛道:“小人見所有的酒缸都完好無損,就沒說。”
那香味,那痕跡,或許就是關鍵所在。
時懷安再次去了一趟后間,仔細驗看,院中有馬匹,有木板車,時懷安問彭大掌柜:“這是做什么用處的?”
彭大掌柜解釋道:“有些大主顧會讓小人送酒上門,這木板車和馬匹便是運送酒壇之用。”
時懷安走到院門口向外張望,外面便是街市,遠一點還有好幾戶人家,他問:“運送酒,便是從此門進出嗎?”
彭大掌柜點頭:“不錯。”
時懷安走回來,喚來一名捕快,吩咐道:“去打聽打聽,這附近的人家,可有最近才租的,且經常不見人影。”
“是。”捕快領命前去。
時懷安將封泥,封布,封紙和草繩都遞予彭大掌柜,道:“你看看,這是否與坊中其他酒壇所用相同。”
彭大掌柜不解,卻也接過,仔細查驗過后,咦了一聲:“奇哉怪也,這泥封當初是小人親自封的,怎么……”
時懷安問:“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