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好老仆，謝行之看向地上的人，皺了皺眉。

顧青房道：“寺卿，我們先去找校事郎的右腿了，您……”

“我留在此處，查驗校事郎的起因……”謝行之的目光好似有些渙散，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顧青房察覺出謝行之的不對勁，想了想道：“寺卿不必勉強，還有時少卿。”

謝行之回過神來，沖顧青房點了點頭：“多謝?！?/p>

沒有別人，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來。

顧青房不再贅言，對捕快們道：“四處找找，發現不對勁便立即告訴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是！”眾人分頭尋找，老仆也一并跟著去了。

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只余謝行之一人，不遠處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依稀還有孩童的笑聲忽遠忽近，就如同他那年幼的兒子的聲音一樣。

滿眼的鮮紅，令人作嘔的腥氣，謝行之痛苦的閉上眼，曾經，他也是殺伐果決的大理寺少卿，偵破案件無數。

他有三個兒子，那年，最小的兒子才七歲，那日，小兒子不見了，他在大理寺辦差，并不知曉家中的情形。

他猶記得，那日中午，廚房專門給他做了一碗肉糜湯，很鮮美，他一口氣吃完。當還要一碗時，廚下卻說，請他自己去挑選想吃哪一塊肉，他那時好奇，是什么牲畜的肉，如此美味？

廚子帶他去了后院，后院的柴房里也如現在這般，全是血，而他的小兒子就躺在那，沒了聲息。

那廚子笑著說：“寺卿，你想吃哪塊肉，我再做便是?！?/p>

謝行之頓時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流著淚，嘔吐著，咳了半晌，嘶吼道：“你是誰？為何要如此做？為何要如此！”

廚子繼續笑道：“我阿兄殺了人，您抓了他，判了死罪，我要報復，就假扮成廚子，來接近你，您不是很會驗尸嗎？能通過驗尸找出我阿兄來，為何您嘗不出尸體的味道呢？也不過如此嘛?！?/p>

謝行之沖上前去，想要殺了那歹人，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那廚子卻推開他，繼續道：“不勞您動手，我自己來，可不能讓您犯罪，我還要您下半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呢?！?/p>

廚子說完，便快速抽出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喉嚨，沒有一絲猶豫。

謝行之呆了，旋即是聲嘶力竭的哭喊，小兒子慘死，兇手自裁，他沒有半分快意，只有無休無止的痛苦。

自那以后，謝行之再也無法觸碰尸體，起初，他聞到血腥味或者尸臭，便會嘔吐不止，看到尸體便會整夜整夜的夢魘，他只能離得遠遠的，走哪都帶著仵作。

大理寺的人都不敢提起此事，他們也怕自己的家人遭到報復，都希望能調離此地。

謝行之雖不敢觸碰尸體，但在查案之事上，卻絲毫沒有退縮，他認為，若是他不作為，縱容那些歹人，會有更多的人像他一樣，失去親人，也正是因為他的不退縮，讓大理寺的眾人再次生出勇氣來。

天子垂憐，念在他政績突出，勇氣可嘉，擢升為寺卿，后來時懷安出現了，他聽說了此事，便苦學驗尸一道，代替了謝行之，成為了新的大理寺少卿，也沒再讓謝行之觸碰過尸體。

這么多年了，時懷安一直保護著謝行之，謝行之也可以一直被保護著，直到他卸任，可他甘心嗎？

謝行之不甘心，他也遺憾，若不是他的疏忽，沒有保護好兒子，若是他能夠再強大一些，若是那一切沒有發生，他還能親自去做很多事……

這次，試試吧，若還是不行，再讓時懷安那個臭小子來。

謝行之收斂了心思，上前幾步，血腥之氣更濃，他只覺得胸腹灼燒著一般，忍不住干嘔了幾聲。他拿出護具來戴著，這些護具他一直都隨身帶著，這么多年，到底還是用上了，他將口鼻掩好，隔絕了一部分的氣味。

他覺得好受了一些，閉了閉眼，再睜開，不再猶豫，走到尸身旁邊檢驗，校事郎的面容平靜，尸身溫軟，右腿斷口很新，皮膚有些微卷曲，鮮血汩汩，竟是剛死不久！

若是生前砍去右腿，校事郎的面容不該是如此平靜，應該是人一死，立馬便砍去右腿。

殺人，布置祭品，這么短的時辰內做完這些，會不會來不及離開？

謝行之一凜，他招呼一個捕快過來道：“人剛死，兇徒可能還在宅子之中，告訴大伙，多加留意。”

“是！”折騰一天了，終于要和兇手正面交鋒了嗎？捕快趕緊通知其他人。

謝行之回到尸身旁，出著神，之前幾起案子，大多都是受害人死了好幾日了，被幕后人切除尸塊揭發出來，這起案子為何是剛剛發生的呢？

因為之前的受害者都是百姓，而這次是官員，官員出了事，必定會告官，把事情鬧大，影響幕后人的計劃。

不過這校事郎是怎么死的呢，謝行之再次檢查尸身，全身上下除了斷口，竟然沒有其他的傷口，身上膚色正常，也不像是中毒，這個斷口，怎么有些怪異，上面好似涂抹了什么一般。

謝行之取了帕子，輕輕抹了一下斷口上的血，沒想到帕子轉瞬間就被腐蝕出了一個洞，謝行之大驚失色，他又用帕子觸碰斷口的邊緣，同樣也將帕子弄出一個洞來。

“……腐尸水，原來，兇手用了腐尸水……”謝行之雖然這么多年都沒有觸碰過尸體，但他畢竟見多識廣，認出了腐尸水來。

這腐尸水在前朝之時非常盛行，戰亂，瘟疫，太多尸體不好處理，便倒上腐尸水，尸體便能化為血水，之前只是聽說，早年謝行之斷案之時碰到過一次。

有人向仇家報復，將腐尸水直接潑到活生生的人身上，那人腿上的肉快速消融，連骨頭都化了，那人只能在地上打滾，聲嘶力竭的痛呼。

謝行之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當機立斷，揮刀砍斷了那人的腿，阻隔了腐尸水，否則，那人整個身子都會被融掉。

后來，謝行之沒再見到過腐尸水，以為這東西已經消失無蹤了，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在用，只不過這腐尸水沒有之前的那般厲害，兇手應該是將水涂在刀上，揮刀砍骨肉，就跟切豆腐那般容易了。

可是為何只有這里有，之前的案子，怎么就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