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惡毒女配,張聆音失去了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這件事,一定要陳麗雅來告知當事人的。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不殺人,但誅心”的絕好機會。
但陳麗雅不是真正的林薇薇,張聆音也不是真正的蘇晚晴。
坐在病床上,彼此都有一些沉默。
“別想那么多,你該進入下一段劇情了。”陳麗雅想要避開這個話題,但張聆音顯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沒有‘蘇晚晴’的情感,但我知道,她寧愿放棄學業,放棄夢想,放棄尊嚴,去給人做情人,受這么多的苦,也要救她的媽媽。”
“我沒有見過她的媽媽,簽下那份契約,也只是為了走劇情,而不是真心為了救人。”
“可是什么呢?”張聆音有些迷惘,“為什么她死了,我會這么難過?”
陳麗雅拍了拍她的背,沒有接話。
她一直都很擔心張聆音過度代入原角色,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旦沉入小說世界,那便很有可能迷失自我。雖然她也不反對張聆音選擇留在小說世界里面,但不是所有小說世界都適合她生活,現在的張聆音也不足以應對劇情崩壞后小說世界里的殺機。
然而此刻,她卻不想阻止張聆音為一個小說角色悲傷。
她知道,小孩很容易和別人共情,這是她的優點。此情此景,作為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會為此悲傷,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她希望張聆音能夠變得成熟、強大,能夠不需要她的指引,擁有獨自一人克服萬難的能力。
但同時,她也希望張聆音能夠保持那些,她身上最為純粹的特質。希望她可以永遠善良,永遠炙熱,永遠熱愛這個世界。
很矛盾嗎?是的,很矛盾。
可陳麗雅相信張聆音,會變得比她們所有人都要強大。
蘇母逝世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顧承燁的耳中,老實說顧承燁對于蘇母的情況根本不在意,但他想到,自己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到張聆音了。
順道去看看她好了,她也應該想通了。顧承燁這么想著。
可他要面對的,是同時懷有為“蘇晚晴”悲慟之心和對顧承燁強烈厭惡之情的張聆音。
“你走。”張聆音不想和他說話,繼續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陳麗雅所言非虛,顧承燁每次都會被氣到毫無風度地大吼。
“你鬧夠了吧?”他的聲音十分不耐煩,“你這個虛榮、惡毒的女人,不就是為了錢才來做我的情人的嗎?你還在這里別扭個什么勁?”
“反正現在你母親已經死了,你也收收心,本本分分地做婉婉的替身。”
這是人話?這樣的人渣是霸總?是一本小說的男主角?
張聆音感到荒謬。
“顧總。”她平靜地說,“我們的契約,是我做你的情人,你承擔我媽媽的醫藥費。”
“現在我的媽媽沒有了,我也沒有必要繼續做你的情人了。”
原劇情并沒有這一句話。蘇母死后,“蘇晚晴”依舊是顧承燁的情人,就好像“蘇晚晴”簽的是賣身契一樣。在那之后,她原本還要給顧承燁免費當情人,還要時不時被罵愛慕虛榮。
此刻的張聆音,卻發自內心地說出了要結束這段關系的話。
她不知道為什么,可她就是想要這么說。
好在劇情并沒有崩壞,顧承燁堅決不同意結束這段關系。
“你想離開我?想得美!”他掀開被子,強迫張聆音直視他,“你這雙眼睛......永遠,永遠都只能看著我。”
你要不干脆把這雙眼睛挖了,把我放走吧。張聆音實際上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人,甚至可以說她有些軟弱,大多時候,哪怕被人欺負,她也只會躲在一旁暗自傷心。可不知道因為什么,她就是極度厭惡著眼前這個人。
顧承燁掐著張聆音的下巴,“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醫院,養好身子我會接你回去。”
張聆音死死閉上眼睛。她清楚顧承燁喜歡的就是這雙眼睛,她也曾利用這雙眼睛達成了自己的一些小目的。可現在,她不樂意給顧承燁看這雙眼睛,她覺得惡心。
二人再次不歡而散。
陳麗雅在知道這件事后,也為張聆音捏了把汗。
“你有點虎啊,小丫頭。”雖然張聆音不知道什么是虎,但她從老師的語氣中能聽出來,這應該不是什么好話。“劇情再崩壞了怎么辦?我都不在你邊上,你到時候真死了怎么辦!”
“是我太莽撞。”張聆音冷靜下來后,也覺得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對,“老師,我好像有些暴躁。”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就發現了,老師的脾氣變得暴躁了許多。”張聆音沒有把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說了出來,只是小心地旁敲側擊,“我們同時變得暴躁,是因為這個小說世界的緣故嗎?”
陳麗雅知道其實自己是沒有受到影響的,但她不能就這樣告訴張聆音,于是她只能說,“應該是吧。”
“接下來就是‘你逃,他追,你們都插翅難飛’的戲碼了。”陳麗雅聯想到上一個小說世界,都是一個套路。“你只管逃,該準備的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于是,在一個靜謐的夜晚,孟天宇在接到電話后,走上了醫院的天臺。
穿著病號服的張聆音坐在那里,原本只能算清麗的容貌,在月光下卻熠熠生輝。
“學長,你來了?”張聆音看上去像是哭過,“你說,如果我從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見到媽媽了?”
且不說醫院天臺她是怎么這么輕易上去的,正常人看到這一幕,估計會嚇得汗毛直豎,趕緊把人從天臺邊上哄下來。
別做傻事啊!
但孟天宇顯然他就不是一個正常人,人家姑娘都有輕生的兆頭了,他居然還擱那對著人家犯花癡!
正如陳麗雅的評價:沒有一個是人啊!
孟天宇一邊為張聆音突然展現出的魅力所傾倒,一邊走了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你還有我。”他顯然也是知道張聆音的處境的,“離開顧總吧,他不過是把你當成一個玩物,你又何必自甘墮落呢?”
自甘墮落,小三,愛慕虛榮......
這些評價是張聆音自從來到這個小說世界以后,所聽到的最多的評價。
她也有過動搖,明明是重點大學的學生,明明可以有美好的前路,怎么就給一個有白月光和未婚妻的男人當情人了?
但老師說,這不叫自甘墮落。
“你也說了,‘蘇晚晴’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的母親,她所求不過是自己的母親能夠治好病,能夠活下來。”
“她不是不想上大學,也不是愿意做人情婦。她只是覺得,自己母親的生命,比她的前途和尊嚴都要重要。”
但孟天宇沒有看到這一層,他還在喋喋不休。
“晚晴,你跟我也比跟他好啊。”
嘆了口氣,張聆音裝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學長,你幫我逃走吧。”
老實說,這個小說世界里的這幾個主要角色,都頗有貨不對板的嫌疑。
頂級財閥的霸道總裁,也不見他工作,天天就是在那里吼。用老師的話說,就是“無能狂怒”。
醫生朋友也不見他上班,身為一個醫生,卻做著違背職業道德的勾當,更是有著和霸總一樣的扭曲三觀,令人唾棄。
而所謂的深情男二,也沒看到他有多深情,一直在那里高高在上的講些大道理,把張聆音貶低得一無是處,然后“大發慈悲”地向她伸出手。
鬼知道他是真的能將她拉出深淵,還是她拽入更深的地獄。
但說到底,孟天宇是個合格的工具人,他花了點小心思,毫不費勁地將張聆音從醫院偷了出來,正做著抱得美人歸的美夢時,打開車門,卻發現里面的美人不見了!
“晚晴?”他有些錯愕,但自此,他再也沒見過張聆音。
“反正劇情只說,惡毒女配橫插一腳,屢屢阻止那個顧承燁找到小白花。”陳麗雅將房門鑰匙遞給張聆音,“又沒說怎么阻礙,都一樣。”
確實,幫助張聆音潛逃,也是阻止的一種。
在剛進入這個小說世界的第一晚,張聆音就改變了“蘇晚晴”原本要退學的命運,爭取為休學。
“我一個初中生當然聽不懂大學的課程。”張聆音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覺得‘蘇晚晴’應該會想要讀完大學,而且她是中文系,語文的話,我就算聽不懂,也多少應該能學到一些東西吧?”
中文系和初中語文當然不是一個東西。但陳麗雅沒有反駁她,這個小丫頭現在多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她思來想去,終究還是覺得,這大概是一件好事。
于是,張聆音住在老師早早為她準備好的屋子里,復學了。
所幸,小說世界里的秩序是混亂的,她想休學就休學,想復學就復學,沒有什么太多的波折。
但作者顯然也沒有上過大學,當張聆音告訴自己的老師,她們重點大學里,有一間固定的上課教室、有固定的座位,甚至昨天還來了一位轉校生的時候,陳麗雅一副要翻白眼的表情,仿佛是聽不得這么弱智的東西。
還有,這個小說世界里的中文系,還真就是學語文。
“你記著,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學,不然寫出這種東西會被人罵死的。”她語重心長地勸告張聆音。
張聆音那邊是沒問題了,接下來是她這邊。
顧承燁得知張聆音消失了,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她那決絕、蒼白、虛弱的樣子,讓他內心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空洞和恐慌。
尤其是那個沒了的孩子。他終于開始正視這個事實,孩子死了他來奶了,大鼻涕掉嘴里他知道甩了。
他開始反思,動用一切力量瘋狂尋找她。
張聆音早前就說,顧承燁和宇文軒兩個人,在某方面是很相似的,具體來說,他們都在“女主角”被陷害、被冤枉的時候,說了也不聽,聽了也不信,跟沒長腦子一樣。而在失去了她們以后,腦子就突然長出來了,那些存有疑問的事,也知道去查了,什么都水落石出了。
“原來林薇薇從樓梯上摔下來是她在陷害晚晚?”
“原來晚晚和那個孟天宇根本就是清清白白?”
“那個孩子。”顧承燁的震驚溢于言表,“那個孩子,是林薇薇和沈修昀,合謀除掉的?”
你瞧,并不復雜的陷害,并不精密的計劃,明明一查就能查出來。誒!他就非得等到人家身心都傷痕累累,才去把一切都弄清楚,然后回頭再對人家死纏爛打。
陳麗雅銳評:這就是賤得慌。
當然,事情水落石出后,她們這些“壞人”,就都要受到應有的懲罰,不然我們的霸總要怎么追回他的小白花呢?
于是林薇薇身敗名裂,被驅逐出林家,和顧承燁的婚約也解除了。
幫助張聆音逃離的孟天宇丟了工作,沒有哪個醫院會要他了。
沈修昀被顧承燁揍了一頓,那枚注射器成了他害死張聆音肚子里的孩子的鐵證,他被判處無期徒刑。
建議每個小說作者家中常備《憲法》、《刑法》、《民法》......陳麗雅有些心累。
劇情里有寫到,林薇薇身敗名裂后,變得窮困潦倒,最后淪落到也給那些富商做情人。然而陳麗雅先前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在離開林家以后,她就跑去和張聆音住在一起了。
她開始重操舊業,在小說世界里寫起了小說。
“每次在劇情一筆帶過的地方,反倒是我在小說世界里活得最舒心的日子。”張聆音放學回家的時候,陳麗雅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她出逃以后有些報復性的大吃了一通,好在小白花的身體長不胖。
小說世界里沒有她們現實中見過的那些特別出名的作品。張聆音有些興奮,她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可陳麗雅搖搖頭,依舊堅持自己創作,“不是我的,我不會去碰。”
寫過小說的朋友都知道,一本小說,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同樣,陳麗雅的評論區里罵她的人也不少,但陳麗雅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有時候就算熬夜也要罵回去。
老師真有精神。張聆音感嘆,與此同時,她對自己的那個猜測又加深了幾分。
但說到底,不管是有人罵,還是有人夸,都說明小說已經有很多人在關注了。
真正的悲催,是連罵的人都沒有,評論區比作者的臉干凈。
如果顧承燁在這里,一定會大跌眼鏡——惡毒女配和小白花居然一派歲月靜好,這可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可他找不到她們。
在劇情大手的阻隔下,他們就像那些偶像劇里,在人潮中尋找著對方的戀人,哪怕是擦肩而過的距離,照樣是找不到對方的。
她們在這個小說世界享受了難得的閑暇時光。
三年過去,張聆音順利從大學畢業,成為了一名小學語文老師。“你還考了教資?”陳麗雅有些驚訝。
“沒啊。”張聆音也有些醉了,“我什么證都沒考,但劇情是這么寫的,甚至我前腳剛拿上畢業證,后腳就有學校叫我去當老師。”其實原劇情更離譜,“蘇晚晴”甚至沒有大學文憑,就去當老師了。
不管怎么說,張聆音還是一腳踏進了悲催的教師生涯。
“孫小茹,你的作業呢?”
“姜偉朝,昨天的課文背了嗎?那你背給我聽聽。”
“王東,你怎么又和人打架!”
......
晚上,張聆音抱著老師痛哭流涕:“老師,小學生好煩啊。”
“有沒有可能,就在幾個月前,你也是小學生。”
“嗚嗚嗚,”現實中剛上初中的張聆音打死都不想承認自己和那幫小兔崽子是一樣的,“我才沒有那么煩人,我可乖了!”
乖到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告老師。陳麗雅嘆了口氣,這孩子,當了老師以后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起來,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了。
張聆音好歹已經是初中生了,小學生學的那些知識,她不在話下。但她不懂得怎么去教小孩子,只是不管她教的多差勁,在劇情的作用下,小孩們的成績依舊非常好,她依舊是小孩和家長們最喜歡的蘇老師。
“挺好,至少不會誤人子弟。”陳麗雅如此評價道。但張聆音沒有因此滿足,她主動向其它老師請教,如何教學,如何備課。
“做題和講題是兩種能力,雖然我現在做不出來難題,但學會怎么去講題也好啊。”在自己老師贊許的目光中,張聆音的臉有些紅了,“我想像老師一樣,到哪里都有一技之長,在哪里都能過得很好。”
“反正有時間,我可以什么都學一點。”
和上一個世界不同,這個世界的知識和經驗與現實世界互通,張聆音不禁又想起上個世界堪比開掛的神奇小藥丸。
為什么那個不是真的啊!
三年時間,也足以讓陳麗雅成為一個比較知名的作家了,她在現實世界就是作家,換個地方東山再起,對她而言不是什么簡單的事,但有經驗總是有利的。
張聆音喜歡這樣的日子,喜歡這種不被劇情束縛、一切都仿佛在慢慢變好的生活。
殊不知,陳麗雅告訴了她一個十分讓人驚訝的消息。
“你說你覺得能寫出那樣曲子的白婉和劇情描述的白婉有出入,我就去查了一下白婉這個人。”
“劇情說她是出意外去世的,在你還沒逃跑的時候,我查到的確實是這樣。”
“但現在,不再劇情的操控中,我查到的信息發生了變化。”
“白婉的死,根本就是顧承燁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