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懷君甩開阿文的手,壓抑著怒氣,寒聲道:“這么重要的事,你們也敢瞞我?你們是當我死了嗎?”
“三爺”,阿文矮身跪了下來,“我們絕不敢這么想,沈先生說您昨天在老公館受了委屈,外面這些事,等過兩天再跟您說,沒想到您親自來了……”
寇懷君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叩了下門,門從外面推開,寇懷君邁著生脆的步子出了辦公室,鞋跟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蕩蕩的樓層,阿文還跪在穿堂風的風口,垂在腿邊的手,灼傷處也開始隱隱作痛。
往秀山送的貨,明面上是一批名貴藥材,貨船并不大。這條線一直走的隱蔽,怎么會突然丟了,而且還是跟地毯廠這邊一起出事。
寇懷君總算知道,她這兩天不對勁的感覺,是從哪里來的了。
工廠這邊的事倒好辦,最多就是供貨推遲,賠些錢,可秀山那里……
看來那條線已經被人知道了,放火燒工廠,不過是聲東擊西。
從工廠出來,阿昌感覺到寇懷君情緒不對,便道:“三爺,我陪您去底下的百貨公司看看吧,或者我去騎馬,看電影,喝咖啡,您想去哪兒。”
“回家。”寇懷君臉上倒是沒有多少表情。
沈寄同回到家的時候,剛打過十點的鐘,寇懷君就坐在客廳里,整棟主樓燈火通明,仆人們都立在門口,大氣不敢出。
沈寄同剛從車上下來,阿嬤顛著她的小腳,把人拽到一邊,小聲道:“小姐心情不好,晚飯都沒有吃,你怎么才回來,身上還一股子潮氣。”
“她發脾氣了?”沈寄同滿面疲態,嘴唇起了皮,著急的往了里面一眼。
阿嬤搖頭:“那倒沒有,小姐輕易不跟我們這些下人動氣,只是她不吃不睡,我們也不敢動啊。”
沈寄同可沒這么樂觀,寇懷君是不跟仆人動氣,可不見得對他也和顏悅色。
“行了,你們回去休息,這邊有我,都走吧。”
沈寄同進去之后,關上大門,走到寇懷君身邊,把手上的栗子糕放下,“南順齋的。”
“跟我來。”寇懷君放下手上的書,率先上了樓梯。
書房里只亮著一盞新式桌燈,寇懷君的半邊身影匿在燈影里,沈寄同關上門,慢慢走過去。
“君君,對不起。”
“沒找到?”寇懷君很平靜的問了一句。
沈寄同微微垂下頭,說道:“貨運到秀山碼頭之后,趕上暴雨,只能暫時存在碼頭倉庫,咱們的人守了一夜,第二天裝車的時候,發現少了兩箱貨,其中一箱,剛好是……”
“行了。”寇懷君吧嗒一聲折斷了手中的湖筆,墨點頓時在雪白的手套上暈開一片。
“君君!”沈寄同繞過書桌,從她手中抽走斷筆,脫下手套翻看著掌心。
“你覺得是誰做的?”寇懷君把手抽回來,抬頭問他。
沈寄同頓了頓,道:“不好說,瞿家因為求親一事,一直耿耿于懷,從前不敢動我們的東西,可最近攀上了商政司的關系,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說那個瞿良褚。”
“是。”
寇懷君忽然想起什么,打開書桌下面的一格抽屜,從里面翻出一沓請柬和拜帖。
“幫我找找,商政司,我記得有實業部顧總長和宋次長家的遞的帖子,哪個日期近就去哪個。”
沈寄同有些意外,他按住那些帖子,猶豫道:“君君,這種場合,一旦開始去,往后就不好推拒了。”
寇懷君望著那一堆華麗的燙金帖子,良久才道:“可是有些東西能丟,有些東西不能丟,你我當日共同起誓,為了什么,除了這個,其他都是小事。”
……
周四晚上,宋次長的太太在家中舉辦舞會,她早前有旅居莫斯科的經歷,因此推崇俄國貴族太太們的交際做派。
宋次長本人大約四十來歲,年輕時往彼得堡留學,與宋太太在一處私人溜冰場相識,俄國的冬天,溜冰是人們再尋常不過的消遣,當時的宋次長年輕英俊,為人和善,又出身于名門望族,因此在當時留洋圈子里頗有名聲。
后來他向宋太太求婚,宋太太落落大方,兩人情投意合。學成回國之后,便結了婚,幾十年如一日的恩愛,也算是成州的一段佳話。
如今宋太太的小女兒正是待嫁之年,宋太太近一年來,在家中聚會的次數也越發頻繁,宋次長在對待兒女婚姻上,更愿意奉行父母之命那一套,可每次一提,宋太太就會拿當初他們二人在俄國自由戀愛的事堵住丈夫的嘴。
正因此,整個成州的顯貴圈子里,都在私下流傳,說宋太太正在為自己的小女兒擇婿。
舞會七點半左右開始,七點鐘的時候,賓客陸續到場,跟主人寒暄過后,便自己去尋相熟的客人客套招呼。
瞿良褚來時,悠揚的小提琴曲已經過了大半,大廳內的樂隊正在演奏第一支華爾茲,一如往常,他并未邀舞伴跳舞。
何況今日,他一到場,便發覺來的人比以往多了大半,大家幾乎都是熟臉,連一些平日自詡清高的名流子弟,竟然也在場。
他端著杯酒,找了一個靠窗小圓桌坐下,跟同坐的商賈公子閑話。
“今天人好像比往常多一些。”
“你看那邊。”旁邊的人抬了抬酒杯。
瞿良褚慢慢喝著杯子里的紅酒,眼睛跟著友人的手望了過去,人群里圍著一個鬈發高束,身著黑色天鵝絨長袖滾珍珠邊禮服的女子,雖只是背影,但瞿良褚也已經認出那是寇懷君。
他在友人的提醒下,略顯慌張的放下手上已經喝盡的空杯,尷尬的笑了笑。
“她……她怎么也出來交際了?”瞿良褚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即便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求親被拒一事,已經是大家茶余酒后閑談的常話。
“寇懷君是什么人,她這么跑出來,無非是自己養的戲子跟人跑了,出來物色新寵唄。”桌上的兩人聞聲回頭,見甜點桌旁倚著一位眉目輕佻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頭發梳的锃亮,但眼窩青黑。
瞿良褚被旁邊的友人按住搭在大腿上的手,然后兩人笑著起身,朝餐桌旁的人頷首問好,“何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