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大賽正式開始,到處都懸鮫幡,垂鮫珠,海底璀璨晶瑩。有十幾個女鮫人首位相連在海中盤旋,陣陣鮫人的歌聲穿過海水,宛轉(zhuǎn)悠揚(yáng)。
周圍圍滿了盛裝打扮的鮫人,鋪滿了做買賣與生意的攤子,遠(yuǎn)處,則是特地為王宮人品鑒舞蹈修繕的高樓,一派人聲鼎沸,和諧歡樂的場面。
往年的舞蹈比賽只有男單人舞跟女單人舞,今年則開設(shè)了男女雙人舞。舞蹈比賽還沒開始,我給荷華同我一人買了一份吃的,就坐在來來往往的路邊。
荷華盯著面前晶瑩剔透的綠色液體猶豫不決,我道,沒有毒,很好吃,你嘗嘗。
荷華皺著眉頭抿了一點(diǎn)點(diǎn),瞬間眼前一亮,卻還是放不開架子,我索性給他示范了一次,拿了一個干糧,澆在了上面,汁水淋漓,張開大口塞了進(jìn)去,我揮手示意荷華,荷華到底只撕了一點(diǎn)邊角料象征性地沾了沾才端著身子,優(yōu)雅的進(jìn)食。
我又做了一個伸到荷華面前,命令道,張嘴。
荷華咧著身子,生怕弄臟了他好看的新衣服,在我的威逼利誘下,荷華才一點(diǎn)點(diǎn)放開膽子,打開了那張矜貴的嘴。我的指尖觸碰到他的唇,柔軟濕潤,道,怎么樣,好吃嗎?
荷華鼓著腮幫子點(diǎn)點(diǎn)頭,我笑道,我就說嘛,我不會騙你的。好吃你就多吃點(diǎn)。
荷華也學(xué)著我那樣吃了起來,沒想到卻是舉到了我的面前,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給我的?”
荷華點(diǎn)點(diǎn)頭,我扶著他的手臂仰著頭塞到了嘴里,荷華忽然伸過手來,就要往我的臉上碰,我躲了一下,原來是幫我擦去了嘴角的汁水。
“謝……謝謝……”我不慣說些肉麻的話,拉起他道,舞蹈大賽快要開始了,我們過去吧。奈何人群擁擠,稍不小心就能把人沖散。我回頭道,你拉緊我。說罷,我便開始了自己的霸道蛄蛹模式,硬生生擠到了前排。
回頭看荷華,他的衣服都亂了,我上手重新給他打理好,荷華像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兒子。人人都想要占最好的位置,人像海水一樣隨著大眾的擁擠蕩來蕩去,稍不小心就被會被人的推搡擠到,我?guī)状尾恍⌒谋蛔驳剑记『玫胶扇A的身上,以至于最后完全跟他前胸貼后背似的,緊緊貼在了一起,所有被推搡的力量全都被他承受了去。好在比賽開始時,這樣的情況才算好了,我也稍微能透了些氣,忙離開了他。
比賽終于開始了,我也同旁人一樣揮舞雙手,扯著嗓子尖叫,一群人中只有荷華那樣不同,端直著身子一動不動,像上堂似的嚴(yán)肅,我道,你不高興嗎?
他搖搖頭,道,很高興。
我哭笑不得,道,那你不會笑的嗎?
荷華不解,我上手扯了扯他的嘴角,道,高興就是要這樣。
我以為荷華開了竅,便不用我在顧盼,奈何回頭瞧時,他還保持著那個笑,只是笑容生硬,渾身僵直。我心里不屑,想,面子就那么大嗎。我勢必要改變他,拉著他的手舉起來像眾人那樣搖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今年的比賽整體水平還是不錯的,就連剛剛出場的幾支雙人舞也挺好。比賽罷,是群眾展示時刻,有勇氣者便上,我回頭,遇上荷華也同步垂下的眼眸,仰面朝荷華道,你會跳舞嗎?
荷華身高,更奈何人聲喧囂,樂音齊鳴,他俯下身子側(cè)耳,聽我重復(fù),你會跳舞嗎?
“原先不會,但瞧了這么久,也會了。”
“你……記住了?”
見我吃驚,荷華微笑著,算是得意,點(diǎn)點(diǎn)頭。
“那我們也去跳舞吧。”
還不容荷華答應(yīng),我拉著他便離開人群,徑直游向了人群中央。荷華像個木偶,放不開膽子,任由我牽引著他。趁舞蹈期間與他靠近之際,我俯在他耳邊道,喂,你要是敢讓我失態(tài),有你好看的。
荷華男人的面子被激起,瞧瞧,我就說,他是會發(fā)瘋的,真不知道平日里那股子矜貴勁兒是裝給誰看呢。
荷華和我互相轉(zhuǎn)換,占據(jù)主動,同我做出華麗優(yōu)美的動作,引來人群中陣陣歡呼。
同荷華離開時,說說笑笑著回憶剛剛的瞬間,我們兩個,倒比得了第一名還開心。我問他,你是怎么記住那些舞蹈的?
荷華說,老師小時候查得嚴(yán),背不下書要挨板子,久而久之記東西就快了。
也對,人家是太子,如果沒有那天不慎跌入海水的遭際,估計(jì)未來是要做皇帝的,教育嘛,自然要從娃娃抓起。
“你是太子,老師也敢打你嗎?”這讓我想起了九綃。
“教育面前,沒有特權(quán)。”
我白了他一眼,人家跟他說話,他倒好,故作高深,時不時就要蹦出來幾個金豆子,好顯示自己。
“你這么優(yōu)秀,你的老師一定很喜歡你吧,估計(jì)也沒挨過多少次板子,我就不一樣了……”
我回頭去瞧他,他面色凝重,心事重重,我問,你……你怎么了?
“我沒有老師了,他……死了。”
“對……對不起,我不是……”
“和你沒關(guān)系。”荷華的聲音變得冷冷的,不容人侵犯,道,“他是被人陷害而死的。”
“你是要當(dāng)皇帝的人,誰會陷害他?”
荷華忽然盯著我,眼神犀利,只看得我心里打顫兒,卻轉(zhuǎn)瞬而笑,這翻臉……比翻書還快,道,是呀,誰會陷害他。
“我……我不知道,你別這樣看著我,怪瘆人的。”
“對不起。”荷華偏頭,眸色黯淡,陷入憂傷。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沒關(guān)系,你有感而發(fā),我理解。
我同他一并走,不時偷偷打量他,不禁對他的身世大為好奇,道,誒,既然你們做皇帝的,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hù)不了,那為什么還要做皇帝,做個閑人不好嗎?
“誰告訴你的?”
“我母后呀,睡前給我講故事,說皇帝有很多老婆,但是他卻不得不寵幸他不愛的那一個,反而是最愛的那一個,卻處處被冷落,以至于郁郁而終,你說,這是為什么,既然不能跟相愛的人在一起,為什么,你們還要做皇帝?”
我眨巴著大眼睛瞧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問題太傻,荷華只管瞧著我不說話,許久道,我……不知道。
“你……”不想說就算了,真是,擺著一張臭臉給誰看?
我在背后咒罵他,誰想他忽然停下,我不禁就一頭栽到了他的背上,剛準(zhǔn)備發(fā)火,誰成想,他癡癡地瞧著遠(yuǎn)方,口中喃喃有聲,道,是了,因?yàn)樘珜檺垡粋€人,便會成為眾矢之的,便要被人嫉害而死……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見他眼睛潮濕,道,你……你哭了?
我真搞不明白荷華,是怎樣的一個人,忽而溫和,忽而冷漠,忽而嚴(yán)肅,忽而憂傷,總之,說不明白,反正是陰晴難定,比女人的臉色變化還快。
我本打算同荷華四處逛逛的,不成想?yún)s迎面碰上了我最不想碰到的人——九綃。明明說好了不愛他,可我的心里卻難免慌張。做錯的是他,我又怕什么?九綃直直地朝我們過來,我挺直了脊背,親密地挽上了荷華的胳膊。荷華不明所以,我只好待會兒再向他詳細(xì)解釋。
我裝作看不見他,想來他也應(yīng)該認(rèn)不出我來,與他擦肩后,他的聲音才在背后響起,小九。
我不欲理他,徑直朝前走。
“小九,我知道是你,即使你畫了妝,我還是能認(rèn)出來,我教過你跳舞的。”
我轉(zhuǎn)身抱著胳膊,扯唇道,九綃大人好眼力,請問,您有事嗎?您有事我可沒空呢。誒,惜緣呢,莫非是不要您了,然后又想起我了?
“小九,不是這樣的。”
“既然不是這樣,那抱歉了,別的我也不想聽。對不起呀,我男朋友呢,不喜歡我跟別的男人說話,就不奉陪了。”
我待要轉(zhuǎn)身,九綃卻攔住了我,道,小九,我能不能跟你單獨(dú)說會兒話?
我剛準(zhǔn)備開口,說“不能”,誰知道荷華卻先一步替我做了決定,當(dāng)然可以。說罷他低頭深情地望著我,儼然一個對女朋友放心的寬容大度的好男人。我瞪著他,他扯唇留給我一個溫柔的微笑,道了聲“我在茶樓等你”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小九,你想吃什么,要不要……”
“不必了,有什么話還請您快點(diǎn)說,我還要去找荷華。”
“他……叫荷華?”
“嗯,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你喜歡他?”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好像跟您沒什么關(guān)系吧。”
“小九,你了解他嗎,王上知道這件事嗎?我知道,你還在因?yàn)槲业氖虑樯鷼猓蔷沤嬒M悴灰驗(yàn)橘€氣,就隨便把自己的真心,沒有防備地交付給別人,也不要隨便的便相信一個陌生人。”
“九綃,夠了。”我呵斥斷九綃,怒目而視,道,“荷華不是陌生人,他是我愛的人,他比你好千倍萬倍,你有什么資格這樣看待他?還有,我再告訴你一次,我的事,由不得你管,你不過是一個跳舞的,你有什么資格,管我的事情?”
“我不喜歡你,從來都不喜歡你,至于曾經(jīng),不過是一個學(xué)生沒見過世面,對自己的老師產(chǎn)生了羞恥的崇拜,如今,我見識過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也明白了什么是愛情,所以,從始至終,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我說的,你明白嗎?”
我走了,剛要進(jìn)茶館去找荷華,有人大聲喊,王上遇刺了,王上遇刺了。我慌忙回頭要去尋父皇,可一瞬間人流像是得了什么感召,全都逆我而去,我困在人群里驚慌失措,慌亂中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喊,未央。
是他,荷華。他緊緊護(hù)著我,不容我被人流沖散,我被他救了出來,驚魂未定。情緒平復(fù)后才從他懷里出來。荷華關(guān)切的問,你沒事吧。
我說不出話來,像抓著救命稻草般,哭著喊,父皇,父皇……
到達(dá)王宮,父皇的寢殿大門緊閉,不容旁人進(jìn)去,門外早已烏壓壓立滿了人,哥哥姐姐們也都在。我就要闖進(jìn)去,卻被母后跟姐姐們攔起。
我哭著,仿若肝腸寸斷,求她們把門打開,我要見父皇。
御醫(yī)說,父皇中毒太深,醒與不醒,只在父皇自己。
這一宿,王宮到處彌漫著悲傷,連夜都顯得無比漫長。母后叫我回寢殿歇著,她要自己陪著父皇。可我睡不著,一個人失魂落魄地游蕩,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九公主……”
我抬頭,模糊間看見熟悉的身影——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