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府最近好不熱鬧,聽聞是要舉辦一年一度的“祝海節”,果然,海底不敵人間,我只聽荷華說,這人間有上元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乞巧節之類的,卻從沒聽他提起過這“祝海節”,他博聞強識,尚且不知,可見這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果然是真的。
聽宿遲說,安西府面朝大海,百姓以捕魚為生,所謂“祝海節”,一是祝禱海神,感謝海神的饋贈,二是保佑來年豐收,出海順遂。節日舉辦三日,期間還有游船比賽。
我喜歡湊熱鬧,有這等好事,怎能不參加?
節慶在海邊沙灘舉行,果然如宿遲所說,張燈結彩,店鋪林立,賣的全都是各種海物制作的精巧玩意,有貝殼,珍珠做成的項鏈,有特色海味菜,有海邊風情舞蹈……總之熱鬧非凡,好不愜意。
只是沒想到,玩到一半,宿遲也會來,身后跟著明珠跟另一個屬下,他們穿著華貴,看上去似富家公子跟他的隨從。但奇怪的是,宿遲堂堂一介安西府首長,見他出現,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前。難道領導出巡,不應該是夾道歡迎的嗎?
我高興的迎了上去,難得見宿遲面露如此善意的笑,“未央姑娘玩得如何?”
“嗯,很開心,沒想到這祝海節比你說得還要熱鬧。”
“未央姑娘可有喜歡的,若是喜歡什么,算在我宿遲的頭上。”
我本來便是一個客人,在人家府上包吃又包住,雖然喜歡這些珍奇首飾,但怎好意思再讓人家破費。不過宿遲堂堂一介首長,應該不在意這么點小錢,也許他是看見了我眼睛里的渴求,就一應給我打包了很多。
我忙揮手制止,“夠了,真的夠了。”
宿遲仍面露善意的笑,“無妨,既然未央姑娘是客,這也算是我身為主人的一點禮數,還請未央姑娘笑納。”
既然我身為客人,也要展示出一個客人的禮節,便挑了一個好看的珍珠項圈給明珠,想來她雖然身為宿遲的手下,但畢竟是一個女人,更何況是一個漂亮女人,有哪個女人不愛這些玩意呢,如果偏要說不愛,以我來看,那指定是假話,不是真心,要么是體諒家庭拮據,要么是自卑,覺得配不上,總之,總有原因,不可能平白的不喜歡。
但明珠這樣的人,我卻不知道是為什么,畢竟她既不窮,也不自卑,也不是賢惠,如果說硬要給個理由,那指定,指定是……她……她不是個女人。
我猜她一定會拒絕,但沒關系,本姑娘也不怕被拒絕,只是這拒絕還不容明珠開口,宿遲已經先一步替她回答,“不必了,明珠自來不喜歡這些,還是未央姑娘自己留著吧。”
沒得到明珠的親口回答,我不死心,況且你又不是她自己,你不喜歡是真的,又不能代表她不喜歡,我又問,“她……當真不喜歡?”
宿遲看了眼明珠微笑道,“嗯,當真不喜歡。”
明珠此時道,“明珠自小不喜戴珠玉金銀,多謝未央姑娘的好意,抱歉。”
哼,我心里想,還真是有什么主子,便有什么屬下,我猜,大概明珠自小是被宿遲當成一個男人養的吧,怎么一點女人的喜好都沒有,還偏就喜歡男人的這些打打殺殺,刀光劍舞,反正我是不理解。我尚且不喜歡父皇安排的婚姻,更別提要我在宿遲手下當十幾年的男孩,無欲無求,若真是這樣,我指定會瘋的,會自殺的。可能,習慣是自小培養出來的吧,我自由慣了,父皇從小就不拘著我,所以我自來沒有這種被拘束的習慣,而明珠,自小就是這樣的日子,十幾年了,所以她如今也是習慣了,我覺得一定是這樣,不然,于女性的本性上,明珠這些種種作為,很不合理呀。
我同宿遲并行,“宿遲大人也是來玩的?”
宿遲抿嘴微笑,“自然不是。”
如果是同宿遲初見,我這樣的人,見了宿遲這樣的笑,一定會被蠱惑,在心里吶喊,哇塞。
可如今在府里待了這么久,此時看見宿遲這般,我只想說,裝,再裝。
“身為一府之長,自然要盡職盡責,巡視民情。”
“可……可你明明是一府之長,好像……沒有人認識你?”
“我生性安靜,不喜矚目,做事自來都不露面。況且一旦露面,有些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做了。”
“為什么?”政治上的事,我一點都不懂。
“未央姑娘,你想想看,就拿現在來說,倘若人人認識了我,我此時還能跟你一起游逛嗎,還能看到這樣純樸的不加掩飾的民風嗎。”
我仔細想想,好像……也是。
跟宿遲一起逛,是件好事,原因無他,他會給我買東西。今天的宿遲不知道怎么了,倒還挺照顧我。我還以為他是個沒有心的人,沒想到他挺會觀察我小女兒的心思,知道我會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他也挺會做個男人的嘛,怎么之前是那個樣子?我真是暗自可憐明珠,白白的就要承受不該承受的生命之重,卻還有冤沒處訴。
只是我發現到了哪里總要有那么些煩心事找上門,在海底是,在人間也是。我發現遭遇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一個人開心的時候,總是會突遭一些不美妙的事,一個人本來不開心,也會有一些治愈的事找上門,不至于使自己陷入絕望。這世界就是如此,給了你幸福卻又不給盡,教你失望人間,給了你痛苦,卻又要給你希望,教你不失望于人間。如此反反復復的折磨人,真他媽的難受。
今日本來難得見宿遲有個好心情,卻硬生生被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給破壞了。
原因是有個穿戴還算齊整的人在自家門前開的攤位上同旁人嚼宿遲的舌根,嫌宿遲頒布的法令不公平耽誤了自己做生意,掙不到什么錢,你說你抱怨就好了,怎么還要罵人,這一下就罵到了宿遲耳朵里。
我猜宿遲一定會狠狠教訓他一番,但屬實是我錯了,宿遲一反常態,反而繼續同我賞風景。
“未央姑娘,你看。”
宿遲手指遠處,我順著看去,只見湛藍天空萬里無云,唯有一個日頭,尤為刺目。
“未央姑娘你再看。”
他手指著我們兩個的影子,“日頭如此犧牲自己,勢要照亮這人間,可人就是人,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陰影。你說,這是太陽的錯嗎?”
我搖搖頭,宿遲微笑,“自然,未央姑娘同我所見相同,但有些人便不這么認為,他一定要認為,這是太陽的錯。”
“未央姑娘,倘若這人如此執著,你待要如何?”
“嗯……給他講清楚道理,再要不然,讓他搬個地方,讓影子在他身后面,看不見不就好了。”
宿遲沉吟,“這確實是個好主意,但世上便有一種人,即使講道理也頑固不化,而自己也不愿意做出任何改變呢。”
我仔細想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不能把太陽給打下來吧,這樣大家可就都照不到了。”
“既然沒有別的好辦法,那就只能呀,把這個人給除掉,這樣,世上不就沒有他的影子了,如此,也不耽誤別人被太陽照到,這主意,豈不更好?”
“這……這會不會太……殘忍?”
“哼,怎么算是殘忍?傷一人而免去十里流言蜚語,如此好的生意,豈能不做?”
我沒什么話語權,幾句話也“感化”不了他,唯有點頭稱是。
我們一行四人走走停停,偶遇一間秦樓楚館,雖是白日,但趕上節日喜慶,人流自然便多。有人喜有人悲,喜的是博佳人垂憐,歡度一宵,悲的是被紅顏拒,難解春心。
宿遲在樓前流連停下,看樣子,對這里似乎頗有些興趣,難不成,宿遲這樣的府衙大人,還好這口?也對,他畢竟是個男人,是男人誰不好這口,更何況,以那晚來看,如若不是這府衙大人的身份拘著,只怕他定是個浪蕩公子爺。
此時明珠上前,“主人,明珠……想去看看……”
宿遲還不容明珠說出來是什么就同意了,明珠走后我問,“你知道明珠去了哪里?”
“她沒跟著我之前,被一個漁婦收養,那漁婦還有一個兒子,每次同我出來,她總要去看一看。”
“她竟然還有親人?”我一直都以為她孤零零一個,才這么忠心于宿遲的。
“算是吧,那是她活著唯一牽掛的地方,其她的她通通不在乎。不過她跟著那個女人也一樣被人瞧不起,被欺負,只是比之以前,算是有了一個家。”
宿遲眼睛里流露出不一樣的神色,像是回憶起了往事。
我們一同進去,怕是宿遲長得太矚目,便有女人三三兩兩上前將我們團團圍住,想要近身的,卻都被宿遲的手下呵退。
宿遲命令,“不得無理,退下。”
因為有前番操作,外加宿遲氣場有些強,好像自帶殺氣般,還是沒有女人敢近身。宿遲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二樓的桿欄處。
我瞧去,但見一女子身著白衣,斜斜靠在紅色柱子旁,衣袂翩翩,長發飄飄,輕搖絹扇,好似落凡的仙子,似是注意到了我們,目光垂下,好似初荷微綻,只可遠觀而已。
兩人對目,似是一眼萬年,未曾開言,那女子已緩緩離去。一旁老鴇怎么會放過這到了跟前的生意,忙上前推銷,“客官,這是我們這兒的意娘,干凈著呢,人呀體貼喜靜,性子也溫柔,您要是喜歡……”
“罷了,我瞧著她就不錯。”宿遲伸手指著面前紅衣女子,但見她身形豐腴,露出春色一片,掩嘴一笑,頓時嬌媚橫生,被宿遲一指,立刻上前施展魅力,幾乎是要粘在了宿遲身上。
我在一旁看好戲,若我是宿遲,定會選剛剛那個意娘,沒想到宿遲好這口。
“公子,請隨我來。”
宿遲勾唇微笑,“急什么。”宿遲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么,只把那女人羞得滿面通紅,但又委屈巴巴,“那你快些,奴家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