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離開后,我又暗中偷聽了會兒,看看宿遲還有什么動靜,倒也沒什么別的,只是聽見他喃喃有聲,“終究是成了這沾滿鮮血的無情之人……”
躺在床上我暗想,難不成宿遲說,露了面,就不好做事了,敢情是不好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吧。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沒見著宿遲,倒是在府中溜達時看見了明珠,這倒是稀罕,難得見明珠沒有跟在宿遲身邊的時候。
“明珠,你們宿遲大人呢?”
“主人在外有事,未央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告訴明珠也是一樣,待主人回來,明珠自會轉告主人。”
“無事無事,你忙,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宿遲這樣行事神神秘秘的人,我猜又是去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去了吧,只不過他又不動手,怎么不帶了明珠?
第三日我又從府中跑出來去看游船比賽了,出來時我見明珠一個女人,獨自留在滿是男人的府中,沒個說話的人,想拉她一起來的,但明珠死活沒同意,說什么要看門之類的,我想,這府里這么多男人,還差你一個女人不成?但想著我沒來的時候,不知道宿遲有多少次把她這樣孤零零一個人丟在這偌大的府中呢,也不差這一次,就沒強迫她,反正我心意是盡到了。
看游船比賽,我本來是支持其中一個設施跟陣容都挺豪華的游船的,扯破了嗓子喊“加油”。一旁的一個漁人見了,說,“小姑娘,新來的吧,一看就沒見過。這比賽呀,可不能看哪條船好看,就能拿第一。”
我心里當時想,要你管我,我愛支持誰支持誰,結果我喊得更加大聲了。沒想到這船上的人實在太不給力,竟被一艘品相不太好,穿著也一般的一群人給趕超了。
那站在船頭的是個青年,可能由于常年勞作,皮膚有些黑,但五官卻堅毅得很。在他有節奏的呼號聲下,那船最終乘勢而勝。
這場面,我頓時有些尷尬。還是剛剛那個多嘴多舌的人,好像見了我這個門外漢,勢必要逞逞自己的見多識廣,“小姑娘,你看見那個船頭上的人了沒,他叫漢生,可是我們這里有名的游船高手,別看他的船一般,但只要有他在,旁人頂多是個第二。”
又一個人穿著甚好,看樣子來自有錢人家的人,也不知道是出于嫉妒,還是確實想要糾正事實,說,“算了吧,他頂多是這兩年才得了第一,過去可是連名號都沒聽說過呢。過去,哪次不是人家陳府的第一呀。”
我在一旁嫌他吵,這已經不是誰第一的事了,這是貧富之爭。
這時一個老婦人加入了爭論,“聽說他呀,是喜歡上了誰家的閨女,才這么想拿第一的,要贏彩禮呢。”
又一個上了年紀,皮膚滿是皺紋的女人加了進來,“真的?那閨女是誰家的?我怎么沒聽說過呢?誒,我記得他家不是還有個小女兒嗎,這么多年都沒見過了。”
“誰知道呢,也許是沒錢賣給別人了吧,只記得小的時候還來找過我們家兒子玩呢。”
“那個女人嘴緊得很,自打那閨女消失了,就沒聽她提起過,怕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吧。”
我在一旁聽著,一旦開了這個話題,談話的性質就從男人的貧富之爭變成了女人的家長里短,是是非非,我對這些頭疼得很,匆忙離開了。剛從人群里擠出來,我想著再去哪里轉轉,卻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撐著傘從不遠處轉了過去。那……那不是宿遲嗎?他怎么會在這里,好像還陪著一個女人,白衣飄飄的。
我悄悄跟了過去,雖說換了一身衣服,但從他偶爾側頭俯身替一旁的女子理發時的側顏,我還是能認出來的,就算這世上側顏相似的人有很多,但那樣的身姿跟行路,也必定是他無疑了。兩人如此一白一黑,傘也偏著,進了那青樓里頭。
回去后又是漫漫長夜惱人,我有心事,睡不著,幾次去宿遲的寢殿偷看,都沒見他。剛開始見屋子亮著,還以為是宿遲回來了,我胡亂想了個理由進去,還沒容我開口解釋,這謊言就派不上用場了,誰知竟是明珠在。但見她正點香洗茶呢,想來她也在等宿遲回來。
子時的時候我又出來了一趟,只見屋內光亮如舊,想是明珠在里頭又剪了幾次燭花吧,也不知道那紅色燭淚垂了幾重了。
我就知道,人都會變的,只是有些人卻愿意,在燭火寂滅中,一直等,一直等,更漏聲中,點滴到天明……
見到宿遲,已是過去兩日以后的事情,敢情這算是把人拿下,帶來這府里住著了。同他們兩個的見面,總之不算是好,但倒也說得過去,明珠同我表現不太出色,但起碼面子上能過得去。
不知道意娘給宿遲下了什么迷魂藥,也不知道意娘身上有什么奪魂散之類的,總之兩人只認識了這么幾天,關系就近得不得了。按理說,兩個新人在一起,不得先渡過一段害羞的尷尬期嗎,但他們兩個不一樣,直接跳過了這個階段進入到了熱戀期。
其實我也不能說兩個人你儂我儂,誰也離不開誰,但從我看到的來說,我總懷疑是宿遲自己一廂情愿,單相思。他占有欲強,因此意娘這個青樓里的女人不得不迫于強勢接受。,從歡迎宴就可見一斑。
意娘進府的這一日,宿遲特地命人張羅了一大桌子的飯菜,比我剛來這里時還要豐盛,可見宿遲是有多稀罕她。
宿遲為我們做介紹,但始終見這個意娘懨懨的,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怕不是有什么不治之癥?
她長得好看,湊近了瞧更是膚若凝脂,同明珠不一樣,明珠有一種凌厲攝魄的美,但意娘長得冰清玉潔。我好像是知道了宿遲對她的喜歡,也對,明珠是好看,但明珠似冰塊,挨得久了,身體發冷。紅楓奪目,但偶然出現的白荷倒更顯溫和。
紅楓也好,白荷也罷,都是女人,按理說,我總應該一視同仁。但也許同明珠相處久了,生出了感情,雖說明珠有些不近人情,但見宿遲待她的態度,其實我挺憐惜她的,因此對于突然出現的這個意娘,我總生不出好感來。
宿遲大概這輩子都沒稀罕過女人,因此把過去欠下的將近三十年的債全都還在了意娘身上。碗里夾得滿登登的不說,更是把那些我見也沒見過的全都擺到了意娘前頭,也不怕把她肚皮撐破,整個期間我跟明珠連嘴都插不上,倒是他對那意娘又是噓寒又是問暖,說真的,宿遲往日飯中并不多言,頭一次這么能說。
想來意娘大概真的有什么不治之癥,吃的都是些蘿卜青菜之類的,不沾葷腥,宿遲勸她多吃點肉,瘦得可憐見。還把肉親自喂到嘴里,饒這樣意娘依舊堅持己見,不肯給宿遲一個人情,但宿遲仍舊貼個笑臉溫柔以待。
意娘是個好女人,我雖然對她無感,但這是客觀事實,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喜新厭舊,但凡是個有心的人都會這么說,況且宿遲的手下對她態度也很好。這種好同對我的客氣不同,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以后,會以為意娘是主人的那種好。
我親眼見意娘做了點心犒勞那些屬下,有些屬下性子很冷漠,但接受糕點時連說話都溫柔了不少,而那些不夠“自律”的人,見了更是點頭哈腰起來。看見意娘我才明白,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只是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卻能把溫暖傳遞給周圍的一切人,我把這種人稱為溫柔的人。溫柔的人有時候什么都不做,只是說一句話,都可以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把那些絕望邊緣的人拉回來,或者把那些無情無義的人的心給捂暖了。很顯然,意娘屬于后者。
宿遲性子陰晴難定,對待屬下更是嚴苛之至,從屬下嚴明的紀律跟行為作風,辦事效率就能看出來,更明顯的,則是從宿遲懲罰他們看出來的,以先前那個無事找事的陳樓為例。
都說一個好的人可以改變一個人,意娘對于宿遲,即是如此。自打意娘來了這個府里頭,宿遲同下人說話就溫柔多了,倒也不能說溫柔,總之就是不似之前那樣冷漠無情,殘忍狠厲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宿遲是真變溫柔了,還是特地在意娘面前裝出來的,總之但凡宿遲跟意娘膩歪在一起的時候,屬下來辦事,總聽不到批評聲,我估計要是放在平常,他們早不知被壓入牢里挨多少次板子了。
下人也是人,沒有誰想著自己辛辛苦苦辦一趟事回來還要挨一頓痛批,除非是吃飽了撐的。因此宿遲府的屬下慢慢就學精明了,不約而同養成了一個好習慣,那就是一看見宿遲去找意娘,或者意娘來看宿遲時,便去聽差或者報事,一次兩次還好,時間長了大家都這樣,嚴重導致宿遲跟意娘的二人時光大大縮水,有時候兩人想要唧唧我我,或者說些甜言蜜語,卻隔三差五進來一個人,事情嚴重被打斷,不能順利進行。宿遲這樣心火旺盛,欲求不斷的人,怎能不惱火,一個下令,禁止了這種行為。最慘的還要屬開頭被宿遲拿來做警示的兩個人,明明大家都干,卻偏偏他們兩個不湊巧,趕上了宿遲頒布“新法”,硬生生受了罰。這件事情告訴我們,有時候一個人做事情,運氣也很重要。
意
其實說到底,所以會出現上面的情況,多少都是因為“近朱者赤”這個道理,意娘是什么人,自然就會影響到宿遲跟周圍的人,變成什么人,除了明珠例外。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宿遲稀罕明珠,因為稀罕,宿遲才想著改變。
別說宿遲稀罕她,連我也稀罕,可能她有本事,才能把宿遲這樣乖僻的男人收入囊中,讓他心悅誠服。要知道,收服一個好男人容易,可收服一個壞男人就不容易了。之所以壞男人可以被收服,我猜,以宿遲為代表的,大概是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感情,這感情在他過去的生命中嚴重缺失。
因此,我很好奇意娘是一個怎樣的人,勢必要會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