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自為殷殷戴好花環,看起來好不相宜,原來,名花配美人的道理,也不全是如此。
我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但見他皮膚白皙,勝似女人,雖眉如遠黛,唇色卻稍顯不足。
“殷殷,他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殷殷眉眼溫和,也是瞧著他,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但若是盡心照顧,總會好起來的。”
我真心希望他能早些醒來,不然,我怕是要一直呆在這里了,我可不愿意每天都過著靜對空山的日子,連心里話都得跟花草去說。
他終于醒了,殷殷很高興,畢竟,殷殷想的,也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大道理,而我高興的,則是我們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
他的眼神木然地望著天頂,殷殷道,“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嗎?”
他尋著聲音望過來,眼睛也沒有什么焦點,我用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道,“你……你看不見嗎?”
他一點都不驚訝,又扭轉了頭,不再看我們。
我同殷殷對視一眼,猜測他從山崖跳下來,不僅造成了昏迷,甚至連眼睛都不中用了。他如此波瀾不驚,想來是才醒過來的緣故。
風拂著我們的面,鼻中逸入淡淡的香,他忽然低聲問道,“這是哪兒?”
殷殷道,“我們在嫣然山里頭。”
他要起來,殷殷忙去扶他,卻被他躲開了,徒留下殷殷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
“是你救了我?”
我在一旁道,“當然了,殷殷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這些日子,殷殷為了照顧你,連覺都沒有好好睡……”
“未央姑娘……”殷殷不想張揚,提醒我不要再說下去了。
但我覺得做了好事就是要讓別人知道的。
“你叫殷殷?”
殷殷“嗯”了一聲,點點頭。
他像是一個主人似的,盡力保持自己的高冷,“這些天,多謝你照顧我,待我身體復原后,定會報答于你。”
殷殷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我應該做的。”
氣氛忽然有些安靜,殷殷不是多言多語的人,而他,看起來也尤為冷漠,還是殷殷率先打破沉默,道,“你身子剛好,還需要好好將養,我熬了藥,你先喝了吧。”
殷殷將藥端在他面前,有些不知道怎么辦,一來他看不見,照理要親自喂他,其實他昏迷的時候,殷殷沒少給他喂藥,可如今他醒了過來,殷殷反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
“我自己來。”他說著,便緩緩伸出了手。
殷殷將藥給了他,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竟是一口氣都喝完了。
殷殷遞給他一個晶瑩透亮的紅果子,道,“這藥有利于身體恢復,但也極苦,你吃顆果子潤潤吧。”
見他猶豫,殷殷笑道,“你別擔心,這果子沒有毒,我們都是吃過的,可甜了。”
他卻是沒有吃,反而道,“你為什么……要救我?”
“讓我自生自滅的死掉,不是更好嗎?”
殷殷道,“我總不能見死不救的,而且,娘從小就說,人活一次不容易的,不論發生什么,總要好好活下去。”
殷殷說罷,他便不再說話了。
我們又是在這里住了幾日,殷殷覺得要先聯系到他的家人才是,便道,“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他起先不作回答,半晌才道,“蘇卿城。”
我重復了一遍,道,“你是蘇家人?”
殷殷也是一臉疑惑地瞧著他,他臉色平靜,疏離的聲音冷冷道,“不是。”
他的聲音堅定,半點不像騙人,容不得別人不信。順德府里,除了蘇家人,再沒有蘇姓的人,也許他是別府的人,遷居到順德府,也未可知。
總之,我同殷殷都相信了他。
殷殷道,“蘇公子的家人在順德府嗎,你受了傷,想來他們很擔心,我會幫你聯系他們。”
他又是陷入沉默,忽然間就不說話了,我道,“你沒有家人了?”
他亦是沒有回答,這讓殷殷丈二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想了想,便是道,“蘇公子,你看這樣行嗎。我想著這里雖好,但食物有限,終究比不得外面,不能給你的身子補充更多的營養,我的家就在嫣然山里,蘇公子若是不嫌棄,就請先住到我家里,行嗎?”
他沒有表示,我一時間有些惱火,堂堂三尺男兒,做起事來竟是如此婆婆媽媽,還好是殷殷,若換做是我,饒是他長得似荷華般好看,我照樣是會討厭。
蘇卿城很是要強,亦或者是個好面子的人,竟不知道自己看不見似的,一個人就是往外頭走,殷殷瞧見了,便是上前去攙扶,“蘇公子小心。”
他扭頭朝殷殷的方向看一眼,沒有拒絕,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再怎樣高冷,還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時間雖然隔得并不算久,但畢竟這是我同殷殷第一次來這里,因此我同殷殷都不記得來時的路,最后還是靠了小胖。小胖三步兩回頭,生怕我們跟丟了。
到了家已接近傍晚,山林被打上了一層墨藍色的陰影,一切都顯得是那般安靜,唯有山林間的鳥鳴與風動。
殷殷家只有兩張床,現如今,我只能同殷殷擠一塊兒。
殷殷為蘇卿城收拾屋子,蘇卿城就一個人負手立在院子里吹冷風。也許小胖擔心蘇卿城一個人無聊,就不停圍著他的腳轉圈,許是想要陪他玩,給他解乏,可小胖不會說話,我自然是不能告訴他蘇卿城看不見。
“蘇公子,你的屋子收拾好了,請進去吧。”殷殷邊說邊去扶他,在他修長的的身邊,像是個丫鬟,而他,很自然的將自己當成是這里的一個主人
上臺階時,殷殷看著他的腳下,溫聲提醒,“小心,有臺階。”
我跟隨著進去,但見不一會兒的功夫,殷殷就把原先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屋子東西雖然簡陋,但勝在雅致清新。
“蘇公子,您先在這間屋子里歇息吧,只是屋子有些簡陋,也不知道您能不能住得慣。”
隔了這么久,那蘇公子頭一次開口,“這是什么香?”
殷殷道,“這不算是香,只是我從山中采來,焚的霧葉。”
“霧葉?”
殷殷忽然一笑,道,“也就是‘臭草’”
殷殷慢慢向他解釋道,“大家平常都喜歡來嫣然山砍臭草熏蚊蠅,我曾偶然在一本書上看見過,說東陸的東海曾有一種會發光的魚,那魚可以吐出極臭的的墨汁來攻擊敵人,世人皆以為那東西奇臭無比,可書的作者卻說,它的汁水之所以奇臭,是因為它要預防海底的敵人,而它在每年發情的季節,則會吐出各種帶有異香的墨汁,只是后來因人類過度捕殺催情,這魚早已從東海消失。”
“是譚魚。”
“公子也知道嗎?”
“秦氏《東陸異聞錄》中記載,東海有魚,其汁可御敵,可調情,一負一正,天地之法。世人皆不解秦氏所謂‘正負’之意,紫竹國譚順民宰相被皇帝罷免,整日以捕魚為生,悟得書中‘正負’之道,是以此魚被世人發現,世人為紀念,便將此魚命名為譚魚,只是這魚早在幾百年前就已被捕殺殆盡。”
殷殷笑道,“想不到,公子竟是博文強識之人。”
“只是恰有了解而已。只是,這臭草同譚魚又有什么關系,難不成,這臭草,也同是此道理?”
殷殷抿嘴微笑,道,“公子說得不錯,只是這臭草的香味并不是為了繁育。一開始,我將譚魚的道理搬到霧葉上,但根本行不通,后來我將這霧葉采來家里,發現,沒有山里的蟲子啃食它,也沒有旁的植物同它爭搶營養,過了短短一年的功夫,它竟然開始發出香味。我才知道,原來這臭草同人是一個道理,長在好的環境里,才能慢慢朝著好的方向改變,之前的一切臭味,只是它惡劣環境里的防身之術而已。”
我聽了殷殷的一番解釋,道,“殷殷,你真厲害。”
殷殷害羞得微笑,蘇卿城卻沒有半分驚訝,只道,“‘霧葉’這名字,也有出處?”
殷殷搖頭,笑道,“不怕公子笑話,這是我給它起的名字。我總以為,這世間花草,是丑是美,是香是不香,都有它自己的道理,都順應大自然本來的意思,可人類不這樣想,大家覺得好看,便給它們起名牡丹,山茶,杜鵑,茉莉,大家覺得它不好看不好聞,便給她起名毛刺,臭草……我總覺得如此不公平,這臭草,大家更是冤枉了它,它的香清新,就像嫣然山的晨霧一般,因此,我才給她取名霧葉。”
我同殷殷在廊檐下做飯,其實說是如此,實則我根本什么都不會,我只是在一旁陪殷殷說話解悶而已。
我坐著托腮看殷殷在水池里洗菜,道,“殷殷,你可真厲害,我真是羨慕你,什么都會,我卻什么都不知道。”
殷殷微笑,道,“我只是在山中生活久了,對花花草草見得多了,才知道這樣多的。”
“那也很厲害的呀,我什么時候才能跟你一樣啊。”
殷殷笑道,“這世上的事,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得多,未央姑娘也可以的,只是你自己還沒有發現呢。”
我望著天仔細想了想,道,“殷殷,你這么說,我還真想起來了呢。我以前跳舞可厲害了,只是……只是我現在……”
“怎么了?”
我總不能跟殷殷說,我是個鮫人,而這條腿也不是我自己的,我也根本不會用。
“可是跳舞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會跟你一樣,讀書寫字,做飯做衣裳,什么都幫不了你。”
殷殷道,“誰說跳舞沒用了?我可是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未央姑娘長得這樣好看,也從來沒有嫌棄過我這里,還總是夸贊我,陪我說話解悶,怎么就幫不了我了?”
“真的,殷殷,你真是這么想的?”
殷殷點頭,道,“未央姑娘自覺自己不夠好,其實這世上多得是旁人喜歡你的,而且呀,上次咱們在沐香節,不是有好多公子哥掙著搶著給未央姑娘送花嗎?”
“殷殷,你取笑我。”我一下子就起來,要追殷殷,殷殷忙躲閃著,向我討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