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多遠(yuǎn),但見一扇紅色大門,里頭早出來一個丫鬟,“少爺,您回來了?真是說曹操到曹操便到,剛我才念叨著少爺呢,少爺這便來了。”
“呦,這衣裳怎么了,我看看。”
我也是瞧過去,但見上面竟是破了一個小洞。
“沒什么,想必是路上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給勾到了。誒,錦玉呢?”
“人家每日又是生病又是吃藥的,身子金貴得很,我哪知道呀。”
這丫鬟已是褪下了玉華的衣衫,道,“少爺,這衣裳我給你補(bǔ)補(bǔ),到時候補(bǔ)好了再給你送來。”
玉華在一旁邊喝茶邊道,“整個院里,屬你手藝最好,我這衣裳交給你,是最最放心的。”
那丫鬟忙拿過少爺手里的茶,道,“這茶可不能喝,仔細(xì)冷著,到時候生了病,又是要難受了,少爺?shù)戎胰プ屟绢^沏壺新的來。”
“你倒知道的多,這些丫鬟里,你是最仔細(xì)的了。”
“少爺這話我可不敢當(dāng),少爺還是疼著錦玉姐姐吧。”
“疼她做什么,她還需要我疼嗎,有時候她耍起脾氣來,誰都哄不好,還是你好說話。”
“少爺慣會說話哄人。”
“我可沒哄你,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少爺,若沒什么事,我就出去了,這一衣裳呀,您放心,我保管給您補(bǔ)好。”
這丫鬟一走掉,玉華便給我介紹,“剛剛的丫鬟是蓮香,別看她人活潑的得很,做活最是細(xì)致的。”
“誒,我倒忘了問了,你叫什么名字?”
“未央。”
“未央?”他重復(fù)了一遍,道,“嗯,是個好名字。”
此時一丫鬟進(jìn)來,但見她略施粉黛,身形緩緩,看上去極是穩(wěn)重。
“你去哪了,這么長時間都不見進(jìn)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這院子里的小姐呢。”
“剛剛有些事耽擱了。”
“誒,眼睛怎么紅了,誰欺負(fù)你了?”
“大白天的,我哭什么,想是沙子迷了眼睛,不礙事的。”
“我瞧瞧。”
玉華做勢上前要去看,丫鬟忙開口,聲音里帶著些嗔怨,“少爺。”
玉華想是也知道有我在場,便不再強(qiáng)求,只道,“這是什么?”
“夫人遣廚里的小翠送來一碗茉莉花露,我瞧著那碗里掉了個小飛蟲,便給你重做了一碗。”
“這茉莉花露,我可不愛喝別處的,只你做的,我最是喜歡。”
那玉華喝了幾口,便拿給我,道,“未央,你也嘗嘗。”
丫鬟在一旁道,“少爺,哪有給客人喝自己剩下的道理。”
玉華倒也是笑了,道,“我倒忘了,常日里只和她們一起喝慣了,錦玉,去給未央姑娘做一碗新的來。”
那錦玉走了以后,我只道,“玉華少爺,她便是錦玉嗎?”
“嗯,這院子里,屬她照顧我的時間最長,打小就陪著我了。”
我們才聊著,一模樣甚小的丫頭拿著一水壺進(jìn)來,道,“少爺,這是新沏的茶。”
“放那吧,待會我自己來。”
那丫鬟剛預(yù)備要走,玉華便是叫住了她,“誒,你是哪的丫鬟,怎么從來都沒見過你?”
那丫鬟低著頭,有些怯怯的,道,“我是少爺院子里的,每日灑掃庭院,不在少爺身邊做事。”
“難怪。抬起頭來,我瞧瞧。”
那丫鬟抬得頭來,倒是一副好皮相,雖比不得剛剛的兩個人,但也算是極好看的了。
“模樣倒是不錯,以后,你就負(fù)責(zé)端茶倒水伺候我吧,不用干那些粗活了。”
“謝……謝少爺。”
我瞧著這玉華少爺,心想,小小年紀(jì),在女色上,倒是極為認(rèn)真。
“你可知道,錦玉為什么哭了?有什么便說什么,不用怕,若是有人欺負(fù)你,有我在。”
“是,少爺。剛剛我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聽到錦玉姐姐跟蓮香姐姐說什么茉莉花露的事,后來,便聽見蓮香姐姐像是生了氣,同錦玉姐姐吵了起來,蓮香姐姐說了錦玉姐姐好多話。”
“都說了什么?”
“蓮香姐姐說……說錦玉姐姐無非是仗著自己身上有些用處,才能留在少爺身邊,要不然,憑錦玉姐姐這個歲數(shù),早就被趕出府里頭了。”
“只這些?”
那丫頭顫顫地點點頭,我猜,想是那蓮香還說了什么更難聽的,只不過這丫頭沒說出來。
“這些話,你只當(dāng)沒聽見,若是說出去了,連我也保不住你,記住了?”
“知道了。”
不一會兒錦玉端著一碗茉莉花露進(jìn)來了,玉華在一旁道,“剛剛蓮香同你吵架了?”
“少爺這是聽誰說的,指定又是哪個丫頭來嚼舌根,我們也就是拌了拌嘴,算不上吵架,少爺問這個做什么?”
“你也別瞞我,我都知道了。她說的,你別往心里去,以后她若是再如此,你只管說,是我讓你教訓(xùn)她的。”
“少爺……”
錦玉眼眶濕潤,怔怔地瞧著面前的人。
今日本該同這玉華少爺談西竹國的山川湖海,我去了,只瞧見錦玉坐在廊檐下揉著腳,“錦玉,你家少爺呢?”
“未央姑娘,我家少爺去讀書了,要下午才能回來。”
“到哪里讀書了?”
“到槐花巷的王先生家。”
“他既是德化府府尹家的少爺,難不成,還需要親自到外頭去讀書?”
“未央姑娘,這是老爺?shù)囊馑肌!?/p>
“原來如此,早就聽人說你們家老爺家訓(xùn)嚴(yán)格,沒想到,連念書這樣的事,也要同普通人家一樣。”
“你在繡什么呢?”
“荷包。”
但見上頭繡著一些好看的鳥花葉之類的,很精致,“這是給你們家少爺繡的?”
錦玉不說話,只點點頭,我只拿著那荷包稀罕了半天,道,“你從哪學(xué)來的這功夫?”
“打小娘便教我,因此才會些。”
我又想起來殷殷,她也是會繡各種各樣的東西。
“這些都是一生下來必須要會的嗎,為什么我遇到的每一個女人,都會這個?”
玉錦道,“在玫瑰國,男子生下來便要讀書認(rèn)字,為的是考取功名,在朝為官,造福百姓。而女人呢,則要在家相夫教子,照顧公婆。”
“為什么女子不需要讀書,不能在朝廷做官?”
“這……錦玉也不曾知道。”
錦玉從懷里拿出來一個圓圓的金色東西,瞧了瞧,道,“未央姑娘,我該給少爺送飯去了。”
我瞧著這東西稀罕,“這又是什么,你怎么一看便知道要去給你家少爺送飯了?”
“我也不太清楚,少爺說,這個是波斯表,是波斯國進(jìn)獻(xiàn)來的,皇帝賞給了老爺,后來老爺又給了少爺。”
“那它怎么又到了你手上?”
“少爺說,它不稀罕這些外國的玩意,外國人做的東西,看著金燦燦的,全沒什么用處,少爺就是喜歡外面街巷之上的那些市井玩意。這個不僅可以看時辰,還可以指定時間呢,到了時辰,便會發(fā)出聲音來叫喚,少爺說用了這個,倒不用每天起個好幾次瞧天色,既可以睡個好覺,也可以按時起來。”
我心想,這錦玉不愧是陪這少爺自小長大的人,果然連這樣好的玩意都可以說給便給。
錦玉剛要站起來便是一個不穩(wěn),我立刻上前扶著,“怎么了,是腳疼嗎?”
“只是不小心崴了腳,沒事。”
“你這樣還怎么去送飯,這府里還有別的丫鬟,讓她們替你去吧。”
“沒事,未央姑娘,別人去送,我不放心。”
“這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一個飯嗎?”
錦玉沒有回答我,想是她對送飯這件事有些什么執(zhí)念,我也沒有強(qiáng)迫,只道,“我陪你一起吧,你這樣,我不放心。”
今天的街市,人尤為的多,大家都朝一個方向涌去,不一會便是把路都給堵住了,接著又來了許多官兵,把人群紛紛往街道兩邊趕去。
人群嘈嘈雜雜的,只聽旁邊一人道,“誒,我聽我娘說,上次史家的那個案子,那女的在史家做了那史家少爺?shù)馁N身丫鬟,那女人不知道給那少爺慣了什么迷魂湯,硬是從史家撈了不少的金銀珠寶,你說,史家是大戶人家,要是只是丟個錢,鬧一鬧也就罷了,可是呀,壞就壞在,這史家的少爺偏偏舍不得這女人走,明明知道了這女人只是利用他的感情來府里騙錢,這少爺呀,便接受不了,上吊自殺了。這呀,也算是個情種了。
“誒,據(jù)說史家抓到的那個女人,可是個老太太,最后被抓的時候,聽說是一個人逃到了駐顏村里,那駐顏村正常人沒人進(jìn)去,不想史家還真就是在那里搜到了她。
“不過,說來也奇怪,聽史家府里頭的人說,那女人在府里的時候,的的確確可是個少女,只不知道后來怎么了,竟變成了個老太太。”
“還有這等怪事?怕不是鬧鬼了吧。”
“真的,我娘當(dāng)時可是親眼見過。”
“既是老太太,怎么當(dāng)初在府里這么長時間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難不成,這天底下,還真有人能把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大變活人,變成個少女?”
“這我可不知道。誒,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仙女山是怎么來的?”
“只聽說是什么玉帝的女兒,私自下凡,后來為了紀(jì)念她,才給這山命名為仙女山。”
“這樣說也不錯,只不過我娘說,這仙女是愛上了德化府的一個砍柴的少年,誰知玉帝不同意,一怒之下收回了她的法力,這仙女呀,竟一下子就從少女變成了老太太,可是這少年即使知道,也堅決要跟她在一起,后來便被拆散,兩人也都殉情死了。”
“你的意思是,史家的這個女人,怕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這怎么可能,這種故事,不過是這些老人整日迷信編了個故事,當(dāng)當(dāng)傳說聽聽也就得了,你還真當(dāng)真了?”
“誰說當(dāng)真了,只是若不是此的話,何以一個少女,竟然忽然就能變成個老太太?既是一個老太太,還能成了一個少女,許多年都不被人給發(fā)現(xiàn)?”
“誒,你說,這個女人,該不會就是駐顏村的人吧。”
“怎么可能,駐顏村的人,可全都是容顏不改,肌膚不壞的少女,雖說怪是怪了些,怎么能和她有關(guān)系?這天底下的怪事,可全在咱們德化府集全了。”
“是呀。不過,這次府尹大人審的,也是個同上次一樣的案子。聽說,這女人叫柳玉梅,原本是在青坊彈曲的,只賣藝不賣身,這些個女子,就像那有錢人家的公子一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是呀,這‘情’一個字,豈是人人能說準(zhǔn)的。這柳玉梅在青坊有著些許姿色,雖說不算個紅人,但也是有捧場的東家。這男的,叫蘇茗澤,也不算個什么腰纏萬貫的公子,不過一科考的書生,會做幾首歪詩,略懂些學(xué)問。誰知,兩人皆是一見鐘情。這柳玉梅哪怕是違背了自己的東家,斷了錢財也要同這蘇茗澤在一起,為此呀,不惜變賣了自己全部的首飾,借了好多的錢,才把自己從這青坊里贖了出來。按理說,兩人雖然情緣坎坷,也算是得了個善終,但事情就發(fā)生在成親那天。據(jù)說是兩人圓了洞房,第二天醒來,這蘇茗澤睜眼一瞧枕邊人,哪是什么軟香在壞,竟是一滿身褶子的老太太,嚇得他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到街上去喊救命,說什么‘鬼’啊的。”
“你說,難不成,咱們這府里,除了有什么駐顏村,怕是咱們看不見的地方,可還藏著許多化妝成年輕少女的老太太吧。是呀,你回去了可要好好檢查檢查你家媳婦了,別明天一睡醒來,還真成了個老太太。”
“說什么呢你,我看你倒是得好好檢查檢查了,我家媳婦貌美如花,怎么可能。”
“誒,看看看,那就是柳玉梅。”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低語聲,我看過去,但見那柳玉梅披頭撒發(fā)站在囚車之中,所到之處,皆有人往她身上扔著菜葉,雞蛋之類的,可那柳玉梅雖然面容蒼老,渾身骯臟不堪,卻是目不斜視,面不改色,使人瞧見了,倒生出一抹敬畏之心。
車子走了,好不容易人流散了些,我同錦玉總算是得以呼吸了口新鮮空氣,但見錦玉怔怔地瞧著那柳玉梅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我一連叫了她好幾遍她才反應(yīng)過來。
“錦玉,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玉梅有些可憐罷了,”
錦玉緩緩道,“不管這柳玉梅用了什么法子使自己變成了個少女,欺騙了那蘇茗澤的感情,但總歸她是真心愛慕蘇茗澤,并不算做了什么壞事,可這蘇茗澤前腳才說了要跟她長相廝守,后腳卻是將她告上了官堂,落得個如此下場,可見,這世間的真情,終究是抵不過容顏跟年歲。”
“是啊。”
一旁的一個女人聽了,只道,“姑娘,要我說,這世上的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誰不是喜歡那些膚白貌美的,咱們女人吶,一朝人老珠黃,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男人在外頭朝三暮四,一點辦法都沒有,唉……”
我道,“難道,這世上當(dāng)真沒有從一而終的男人嗎?”
這女人顯然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只道,“姑娘,你做什么白日夢呢,這世上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指望他們?nèi)⒁粋€老婆,怕不是做夢。姑娘吶,一看你就是年輕,我可告訴你,你可別信他們嘴里什么一生一世,海枯石爛的,說得好聽,倒是把你娶回家,該怎樣還是要怎樣。”
另一個女子在一旁也嘆道,“我也覺得這柳玉梅,真是可憐。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可容色衰老,并不是她的錯,只是,這世上的人,沒人允許。”
我同錦玉到了槐花巷,巷子里,都種滿了槐花樹,錦玉說,這槐花樹一般只在四五月分的時候開花,到時候,整條巷子都是槐花的香味,附近的人家摘了槐花,還會去做菜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