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府里接連下雨,我同月紅在府里的園中閑逛,賞雨景,卻看到臨河邊,那玉華少爺獨自一人站在蒙蒙細雨中沖著遠處的仙女山發呆,仙女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玉華少爺手里還拿著本書。
“月紅,你家少爺這是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少爺平日里喜歡玩,偶爾就會這樣子發起呆來,誰都不理。”
我剛要上前,卻是看到了錦玉。錦玉上前,將一把青色雨傘遮在了玉華少爺上頭。
“少爺,這樣大的雨,怎么站在這里,仔細淋壞了身子,快回屋里去。”
可這玉華就是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爺,算錦玉求您了,您說句話好不好,只別嚇我。”
“錦玉,你說,這世上的女子為什么都這般傻呢?”
“少爺,您說什么呢?”
“這李夫人因哥哥李延年之引薦得以侍奉漢武帝,常伴君側,不到一年受寵懷有身孕,產子后卻病重纏身,自以為自來以色侍人,不得長久,便以被蒙面,不敢面見武帝,自以為如此便可使武帝思念永存,自此,孤獨死去,黯然香消……可殊不知,世間真情,豈是顏色便能輕易改變的?就算病痛折磨,容顏盡毀,又豈能阻止彼此間的真情?這李夫人,世人總說她貌美聰慧,看透情愛,我卻以為,不過是自以為聰明,武帝如此愛她,豈會因容顏不再便輕易棄她不顧?終究是一蠢女子罷了。”
那錦玉在一旁道,“少爺是至純至真之人,才覺李夫人之愚蠢,可少爺忘了,武帝終歸是一代帝王,李夫人之前,尚有陳阿嬌,衛子夫,她們都曾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可最后仍免不了恩斷義絕,如此,李夫人之舉,又何嘗不是明智的?”
他們在說什么,我也聽不懂,回去時只問了問狗牙,狗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連這些男女之事,也分析得頭頭是道。
狗牙說,“帝王之心,最是無情,這輩子,不要輕易相信一個男子的許諾。男人,多半都是會騙人的。”
我噗嗤一笑,“狗牙,你可也是個男人,哪有人自己說自己的?”
狗牙只搔著頭傻笑。
我問狗牙有關這玉華少爺的病,最近可調查出來什么結果沒有,
狗牙道,“這件事雖說出在少爺身上,但我想,那奶娘怕也是病癥所在,所以,我想著調查調查那奶娘的母乳。”
“你是說,那個錦玉也有問題?”
狗牙點點頭,道,“少爺如此嗜好母乳,所以,我猜那母乳或許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想,或許可以找到什么,能代替那母乳,從而轉移少爺的注意。”
我忽然拍了拍腦門,想起來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未央姑娘,你怎么了?”
“狗牙,我把那玉華少爺交代我的事情給忘記了。”
“什么事?”
“狗牙,那玉華少爺要我告訴你,他知道你醫術高明,但在府里行醫,比的可不是醫術,而是察言觀色。”
“簡單的說就是咱們是府尹大人請來的,府尹大人的意思呢,是要咱們給這玉華少爺去除這病根,府尹大人的話,沒人不敢聽。而這玉華少爺的意思呢,則是不需要幫他治好這病,他認為這個病壓根就不是病。起初我也不想答應,但這玉華少爺說,做朋友講究的是一個義字,所以我沒辦法便答應了他。”
狗牙想了想,道,“我娘說,治病救人,是做大夫的根本,行醫不是做官,需要時時委屈逢迎。”
我委屈巴巴的,“這么說,狗牙,你不同意?”
狗牙道,“我若是能找到那母乳的替代之物,這樣,也算是治好了少爺,又滿足了少爺的心意了。”
“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如此說來,一來,既是沒有辜負了你做大夫的根本,也答應了那府尹大人的請求,二來,我跟那玉華少爺,便還是朋友。狗牙,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狗牙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這樣的事,狗牙,你一個大男人去問合適嗎?不如我幫你吧?”
“那就謝謝未央姑娘了。”
我自是有了任務,說干便干了起來。屋外的雨還沒有停,我便撐著傘去找錦玉,想來總歸是為了這少爺的病,也不是什么唐突的事。
屋子里只瞧見這玉華少爺,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問了那日端茶送水的丫頭彩珠,那丫頭告訴我,錦玉說是要給少爺熬些祛寒的湯,想是在庖屋呢。
我自是又去了皰屋。穿過月門,皰屋單獨在一個院子里,里頭也種滿了花木,倒是僻靜得很。興許不是什么吃飯的時候,院里唯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進得屋里,只見火爐邊坐著錦玉,但她的注意力卻全不在爐子上,卻怔怔地摸著露出來的一節小腿,我嚇了一跳,但見那小腿之上,竟是受得跟皮包骨頭一般,同其上的玉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立刻退了出來,思緒猶如海浪翻涌,前番之事紛紛在我的腦海中重現,難不成,錦玉她——
我不敢再想,倘若被發現,錦玉無疑只會是一樣的下場。
此時彩珠卻進來,“未央姑娘,你怎么在這里站著,錦玉姐姐不在嗎?”
“她……我還沒進去呢,我也不知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少爺起來了,只不見錦玉姐姐,說想吃酥烙了。”
此時錦玉已是出來,手里端著碗湯,道,“彩珠,這湯趁熱讓少爺喝了,我給少爺做好了酥烙便回去,還有,告訴少爺在屋里等著,可千萬別讓少爺到外頭玩去了。”
彩珠走罷,錦玉道,“未央姑娘來了多久了?”
我撓撓頭,道,“我也是剛來,還沒進去呢,就被彩珠給叫住了。”
“未央姑娘有事嗎?”
“也沒什么事,就是來瞧瞧你忙些什么呢?唉,你是要做酥烙嗎,可以教教我嗎,我也想學。”
“當然可以了,未央姑娘進來吧。”
進得屋里,便聞見一股很濃的肉香味,
“誒,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是鍋子里的豬蹄,未央姑娘看看。”
“是煮給你家少爺吃嗎?”
“我家少爺不吃這個。這個……是我吃的。”
“你吃的?”
“嗯。”
“吃這個,要白煮著吃,不能加任何佐料,這樣,母乳才新鮮。”
“可……這么大一坨肉,什么東西都不加,能好吃嗎?”
錦玉瞧著那鍋子,道,“為了少爺好,沒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道理。”
原來,只以為錦玉在這院子里地位甚高,吃穿不愁,沒想到,也是身不由己。
錦玉只在一旁準備,裊娜的身影在屋里走來走去,難以同剛剛的那般情狀聯系在一起。我瞧著錦玉發呆,想像她變老的樣子,同時思索為什么錦玉的臉卻是好好的。
我在一旁道,“錦玉,這屋里現下只有咱們兩個人,我也不瞞著你了。想必你也知道,府尹大人請我們前來,是為了你們少爺的事。同我一同前來的大夫說,你們少爺的病,雖然主要是你們少爺的問題,但病因卻也在你身上。”
我瞧著錦玉,只安慰道,“你別難過,這不怪你,要怪就怪你們家少爺。”
那錦玉卻是止住了動作,半晌才道,“所以,你們能治好少爺對嗎?”
“這個我也說不準,但我的那位朋友醫術精湛,幾乎沒有什么疑難雜癥難得倒他,你放心。”
“治好了少爺,便再用不到我了對嗎?”
“對呀,錦玉,我說出來,你千萬別生氣。治好你家少爺的病,不光需要調理你家少爺的身子,還需要你的配合,大夫說,需要檢查你的母乳,希望能調配出代替它的東西,這樣,你家少爺的病才能好起來。”
錦玉什么都沒說,我怕惹惱了她,只瞧著她的反應。
“我知道了。”說著,錦玉便自顧自去解自己的衣衫,并不曾避諱什么。
誰知此時玉華少爺進來,我們皆是沒有預料,錦玉忙拉上衣裳轉過身去,慌忙的整理著。
但見那玉華少爺面色依舊,竟同剛剛失魂落魄的樣子判若兩人,我只上前道,“玉華少爺怎么來了。”
“你們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沒做什么,我閑著無事來找錦玉聊聊天。”
“聊天需要解衣裳嗎?”玉華少爺拿起盛有半碗母乳的瓷碗,盯著看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敢情你們瞞著我,是要給我看病?”
這玉華少爺手指顫抖,忽然將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新鮮的母乳也淌了一地。
我同錦玉皆是嚇了一跳。
“我說了我沒病,也不需要治病。”他忽然吼起來。
“少爺。”
玉華少爺推開了錦玉,指著她,道,“我知道你心里頭藏著氣呢,你氣我總是沖你發脾氣,氣我總是動輒打罵你,你受不了了,著急離開這個院子,是不是?父親請了大夫來,你心里頭高興,這么多年終于解脫了,是不是?”
我聽著這玉華少爺的一番質問,忽然間便明白了何以這玉華少爺要說自己沒病。
錦玉搖著頭,哭泣道,“少爺,錦玉沒有。這么多年,少爺如何對待錦玉,錦玉全都記在心里頭,錦玉斷沒有二心。自打來了府里照顧少爺,錦玉只盼著今生今世都能陪在少爺身邊,從沒有想過離開,不成想,少爺竟是如此思想錦玉……”
那玉華少爺聽此一番解釋,已是漸漸平息下來,道,“真的?”
“少爺若是不信,大可賜死了錦玉,也好過如此來剜錦玉的心。”
我上前道,“玉華少爺,錦玉只一心盼著您好,哪想過要離開?只是我瞧著錦玉每日不得不吃這些豬蹄,才想讓大夫瞧瞧可有什么法子讓錦玉既能吃些咸的,酸的東西,也不影響母乳。”
“這些,我會和母親說的。”
“少爺,別……別去,夫人她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