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李菁越來越大了，可是衛國一家三口還是不得不擠在十幾平方的房間里。淑敏不是沒考慮過房子的問題，每次和丈夫商量，廠里要是分房，得申請要一套，可他每次都說，現在又不是住不下，湊合住唄。好在公公婆婆住的三間房里，現在有一間空了下來，她考慮過了夏天，收拾收拾讓李菁住，現在先在大床和凳子撐的小床中間拉上布簾湊合著住吧。

進入夏天，只有一扇窗戶的屋子越來越悶。本來大窗對面墻上有一扇小窗，可以對流，可李莘三歲那年，他自己一個人跑進了舅舅的房間，還把門反鎖了，自己又打不開出不去，為了救李莘出去，衛國只好從后墻的小窗上下手，把小窗上原本為了防盜裝著的鋼筋棍兒鋸斷跳進了屋里，這才把門打開。鋼筋棍兒沒法再安，留下了安全隱患，淑敏只好把那扇窗戶封死，所以進入夏天的屋子雖然潮濕，但是黏熱。

這天，李菁已經洗洗睡了，似乎睡到半夜，朦朧中感覺屋里的小燈在亮著，屋里還有人小聲地說話。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爸爸半推門站著，頭上纏著白色的紗布，從紗布里還滲出了血，然后又看見他拿了什么東西又走了，淑敏也跟著出去了。屋里安靜了下來，她便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一天衛國都不在家，淑敏也是進進出出顧不上孩子。當天晚上吃完飯李菁正在寫作業，聽見奶奶在門外叫：“淑敏。”但是又沒有進屋來，淑敏正在屋里找什么東西，聽到婆婆喊她，趕快走出屋去。李菁聽見奶奶對媽媽說：“……我這500塊錢不著急，主要是衛華進肉手頭沒有錢。”

“好好，我就說明天銀行一開門我就去取錢了。”

“不急不急。”

回到屋里，淑敏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三分鐘，又去繼續翻抽屜了。第二天銀行還沒開門，她就去門口守著，第一個進去取了1500塊錢，轉而回家把錢還給了婆婆。午飯前，衛國一回到家淑敏就告訴他，她早上已經去銀行取了錢，把昨天早上借婆婆那500塊和衛華的1000塊都還了。衛國壓低聲音說：“衛華來要了？”

“咱媽來要的，說衛華進肉沒有錢……”

“我就說不要沾他們的事兒！不要借他們的錢！”衛國突然提高了嗓門。

“你說得怪輕巧！你把人差點打死，回來拿錢銀行都下班了，咱倆上哪兒拿那么多現錢交住院費？！不交住院費你就得被拘進去。這不是沒辦法么？”

“那人還在醫院躺著，我這會不會進局子還不一定，都來要錢了？”

“咱媽說她的錢不急，讓先把衛華的錢還了，但是我把錢給她的時候，她也收了。”淑敏壓低聲音。

“那李衛華一天賣一扇肉，連1000塊錢都沒有？咱倆天天為這個家付出這么多……哼！這就是親媽親妹妹！就是外人也不至于1500塊借一天都來要吧？！”衛國心里五味雜陳。“李菁，看見沒有！看見沒有？指望誰？誰都別指望！指望野豬過不了年，永遠不要求別人辦事，永遠不要找別人借錢！凡事都得靠自己！”

“行了行了。別說那沒用的了！你不跟人打架，用得著借別人錢么？”

“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都欺負我多長時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追著我罵，我都沒搭理他，要不是他先朝我頭上敲了那一棍，我不見血會跟他動手么？當時大家都看著了，沒一個人站他這邊兒，多少人都想打他了。”衛國說著，用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被打破的頭。

“那你是不是憨？那鐵棍多厲害你心里都沒有數？”

“那會兒不是氣急了嘛。順手操了個東西，也沒注意是啥棍。保衛處說了，他動手在先，只要人沒死，估計就是賠錢。我就是得特么的一回把他打怕，叫這孬貨以后再也不敢惹我，見我都得特么的繞道走！”

話雖然說得狠，可后來幾天的日子衛國和淑敏一樣難熬，好在挨打的人活過來了。對方本想賴在醫院訛錢，被廠里保衛科兩方調解，連哄帶嚇唬，總算以賠錢了事。自那以后，那人再也沒敢招惹過衛國。

馬上要立秋了，天氣還沒有轉涼的意思。衛國一家三口嫌屋里悶，躺在房頂的平臺上乘涼。三個人都抬頭看著星星。衛國突然說：“明天是李菁生日。”淑敏說：“就是。”李菁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因為她自己已經忘了，只好噙著淚笑著說：“我自己都忘了。”第二天，大家似乎跟她一樣，真的把這件事忘了。可是有一件事，有人沒忘，那就是李菁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李莘的生日。

雖然李莘白天呆在姥姥家，晚上被衛華接走，但人民路60號附近的住戶都以為李莘是李家的孫子，因為大家都只知道老李家有個叫李菁的孫女，有個叫李莘的孫子，卻沒人知道李莘其實是姓陳的。甚至因為李莘經常和院門口另外兩個姓李的男孩在街上搞些惡作劇而被稱為“人民街三李”。大家也都知道，老李家的“李嫂”于曼芝特別疼愛這個孫子，因為這個孫子，她差不多快和周圍的鄰居對罵了一個遍。凡是和李莘打過架的，因為李莘搞破壞找到家的，她不是罵回去，就是一概不再搭理。大家都說，這老李家的孫女跟孫子可真是不一樣的性格。

對于兒子的管教，衛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管日復一日的賣肉、賺錢，至于陳明偉，即便只有一日三餐到丈母娘家吃飯時才出現，出現也不敢多話，但仍舊擋不住挨丈母娘和老丈人的辱罵，遭受他們的白眼。對兒子的管教，自然更輪不上他。甚至有一天陳明偉說了兒子一句，便遭到李莘指著鼻子的訓斥：“你花的錢都是我媽掙的！你憑什么管我？！”

這天，回娘家吃午飯帶午休的衛華一直睡到下午三點多，才被母親叫醒了。迷糊著雙眼的衛華突然想起來丈夫明偉還沒有吃午飯，匆匆忙忙地從床上爬起來嘟囔著抱怨母親為什么不早點叫她。聽到女兒抱怨她，于曼芝不滿道：“看沒人買肉了他不會關了門回來吃啊！要錢不要命的東西。”

“俺倆晚上還過來吃飯啊！”衛華邊往外走邊喊，臨走，順手拿走了一堆大哥從廠里拿回來的棉紗去擦售貨亭的油膩。

晚上，衛華收了攤回娘家吃過晚飯，就帶著李莘回自己家睡覺。回去沒多一會兒，就又哭哭啼啼地帶著孩子回來了。一進門就大哭著喊道：“媽！出大事了！陳明偉跑啦！”

一句話，驚呆了一屋子的人，也驚動了斜對面屋的哥嫂。大家紛紛湊過來詢問發生了什么事。衛華哭哭啼啼地拿出一張紙，紙上只有幾句話：

衛華：

不用找我，我要到南方混出個人樣，讓你們全家看得起我我再回來。

陳明偉

落款日期就是當天的，說明紙條是剛留的。衛華說，她回來吃晚飯之前，給了明偉800塊錢，讓他去進肉，等她帶著孩子回家發現他還沒回家，只見桌子上有這樣一張紙條，沒想到，他就這樣拿了錢，丟下他娘倆，跑了……

“真是個瞎悶孫！”李則澎氣得拍桌子。

“要不去派出所報個案吧。”淑敏提醒大家。

“報啥案？就他這悶孫樣，三棍都打不出個屁，能有膽量跑多遠？說不定錢花完自己都跑回來了！”李則澎下了斷言。

“衛華，你倆今天就住這吧。你先帶李莘洗洗睡覺。明天再說。去睡吧，都去睡吧。”于曼芝只覺得心里說不出的糟悶。

第二天，衛華回家問住同一個院兒的公公婆婆知不知道自己兒子跑哪兒去了，卻被公婆冷冷地回復：“連孫子都成你家的人了，你還來找我要兒子？不知道！”

公安局大家也是去了的，可沒有任何聯系方式，找一個三十幾歲離家出走的男人，可謂是大海撈針。衛華徹底帶著孩子住進了娘家，每天除了哭哭啼啼，賣肉，就是找人。淑敏和衛國還托了在公安局上班的發小幫忙，每天下了班領著衛華四處奔走，打聽跟陳明偉有關的任何消息，可絲毫沒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