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的陳明偉就和衛華、兒子一起搬進了新買的房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自此以后再也不動離家的念頭了。李家上下也都不再提大女婿失蹤一年的事，似乎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李莘雖然上了小學，但白天仍舊在姥姥家生活。因為賣肉開門早，衛華一大早把李莘送到娘家，順便在娘家吃了早飯，再給丈夫帶點早餐過去。因為學校離得不遠，等李莘吃完了早飯，于曼芝便步行把他送到學校去。因為順路，一般情況下早上都是衛國騎自行車送女兒上學。這天早上快七點的時候，淑敏把飯端到了餐桌上，站在窗戶下喊衛國過來吃飯，聽見他悶悶的回答聲，才意識到丈夫居然還沒起床！她頓時火冒三丈，開門進屋就把衛國的被子掀了。

“你看看都幾點了你還不起床！我飯都端到桌上了，李菁都開始吃飯了，你還躺在床上挺尸！你是不是讓我伺候你把飯給你端到床上吃?。∧憧纯慈思业哪腥耍憧纯丛壅虏奶觳皇侨思业谝粋€起床給章嬸做飯！你再看看你，你懶死到床上吧??！以前吧，一個星期就歇一天，怕你累啥活都不叫你干，現在都改成雙休了，星期六星期天你別給我懶，家里的床單被罩你都給我洗干凈！叫你天天死懶不動彈……”

媳婦兒火炮一樣的掃射，衛國早就習慣了。他掃了一眼表，拽上衣服就直奔廁所。

“不起床就不拉，啥時候起床啥時候拉！我要是不叫你，你是不是就拉到床上？！”淑敏的怒火直追著衛國去了廁所?！澳阙s快吃吧，今天你爹是送不了你了，他自己不遲到就不錯了，你吃完趕快自己走吧！”沒能追上丈夫的怒火轉而要搜尋新目標。

李菁趕快發揮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把那碗實在是燙嘴的湯咽下肚，即使咽不下，也要表現出自己很努力的樣子。吃完了飯的李菁背上書包直奔出院子，與剛從廁所回來的衛國撞了個頂頭。李菁只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撒開腿往學校跑。

衛國拖拉著拖鞋去廚房洗臉刷牙。

“我看你今天非遲到不行！人家都吃完飯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就剩你一個。我叫李菁自己去學校了，不能讓你一個遲到再拉她跟你一塊兒遲到。”淑敏的怒氣未消。

“不晚，急啥呢。我吃完飯送她也來得及，打著鈴進校門都不會遲到?！毙l國邊洗臉邊慢悠悠地說。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踩著鈴進廠了！我不跟你這么多廢話，我收拾收拾我也走，你自己想啥時候走啥時候走，你自己的碗你自己刷，我不能天天攆著你伺候?！笔缑舭褟N房的東西收拾干凈，轉身回房間去了。

快奔到學校門口的李菁看時間還來得及便放慢了腳步，舒緩一下氣喘吁吁的身體和焦灼的神經。忽然，她看見奶奶和李莘正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前面。她慢慢走近，看見奶奶正在兜里翻著什么，等她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便看清奶奶正在低頭塞給李莘一枚五毛錢的新硬幣。她沒有停下來，但是走得很慢貼得很近，而且看了奶奶一眼以便她也能看見自己。于曼芝抬眼的一瞬便和李菁對視了。她有點慌亂，趕緊對李菁說：“給你弟弟五毛錢讓他買橡皮，他昨天就說沒有橡皮了，昨天忘了給你大姑……”李菁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說話，她背著書包，昂首挺胸地往學校大步走去，走得太快，以至于奶奶在后邊說得什么也沒聽清?！百I橡皮？哼，鬼才信呢！可是……又關我什么事呢……”李菁想：“她就是不給李莘，反正也不會給我。就是讓她故意看見我，她心虛點少告我幾回狀也好?！毕氲竭@里，李菁忽然覺得很開心，便飛跑著進了學校。

下午學校開大會，所以李菁不用去學校那么早，淑敏和衛國都上班去了，院子里安安靜靜的，老人都在午休。李菁背上書包走過奶奶的屋門，正要走過南邊房間的窗下，忽然聽見屋里大姑說的話。于是，她又退了幾步。

“這郭淑敏就是不安好心。你看上次俺姥爺給她說那話，啥叫‘李家的正根兒’？兒子才叫根兒呢！那李菁以后連李家的人都算不上，能叫正根？就她郭淑敏會來事，給俺姥姥姥爺又是買棉襖了又是買鞋了巴結人，給他倆哄得團團轉。俺舅也是糊涂，俺姥爺叫他給她拿啥他都拿，拿回來我看她也少不了往她娘家送。”這是大姑的聲音。

“人家三口那叫‘屁股后頭掛鑼，走哪兒哪兒響！’他仨的生活費一個月就交那二百多塊錢，剩下的錢還不都收羅到自己兜里了。管他們呢，他們的錢想咋花咋花，她哪怕把錢都給她娘家塞完，只要你哥不管，咱也管不了。誰叫咱生個不當家的兒子呢！”

“她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當家呢！俺家為啥我當家？……你當初為啥和我大姑斷親，還不是因為我奶不在以后，我大姑非叫咱們還有我小姑一家逢年過節去看她！就算她比我爸大，那我爸咋說也是李家的兒子！我爸在哪兒，那李家就在哪兒。按道理她跟我小姑就得來咱家走親戚，她那些兒女們就得來看你倆?，F在可好，誰也不去看誰，誰也不去誰家走親戚！斷親！不來往倒省事了……”衛華滔滔不絕地說著。

偷聽了談話的李菁滿腔憤怒，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耳邊跳得咚咚響，很想沖進去大喊一聲“你們都給我住嘴！”可是她沒有，一瞬間她就明白，她如果這樣做其實毫無意義，既改變不了任何事，說不定還會掀起一場自己五歲時那樣的混合雙打，劃不來。冷靜了一下，李菁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窗戶下走過。走過的時候，屋里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她也裝作不知道屋里有人的樣子沒有轉頭，徑直走了過去?！斑@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尤其是媽媽。”她想，“有些人，有些事，自己看清楚就夠了，犯不著讓媽媽因為這些人生氣。”

晚上鋪床的時候，淑敏又想起了早晨衛國賴床的事。“我給你說啊李衛國，你明天早上給我早點起來，把院子里落那一堆樹葉都給我掃干凈，聽見沒有！哎我就奇了怪了，咱三個都住這一間屋，我們倆都起來的時候，你就真的一點都聽不見？你是沒有醒，還是裝瞌睡不想起來干活？！”

“我真是沒聽見。”衛國邊洗腳邊說。

“這床板我看李菁快睡不下了。東屋南間空下來了，要不然過了夏天讓李菁住東屋？咱爸咱媽會不會不同意？”

“那有啥不同意的，衛華衛娜不都在那屋住過。”衛國正端起洗腳水準備出去倒，就聽見母親在對面屋里喊：“你們都洗完了沒有？洗完了我就鎖門了?。　薄跋赐炅?！”衛國回答。淑敏小聲說：“就是有一點，到時李菁要是寫作業晚了怎么辦？剛才都催著咱們洗，你看這才幾點都鎖門了。”

“到時候再說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