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郭淑敏和李衛(wèi)國聊到了分房的事。“你工齡也夠了，就算論資排輩，廠里分房也該輪到你了。分不了大的，分套小的總可以吧。”

“咱又不是沒地方住。咱媽那屋不是空出來了嗎？”衛(wèi)國邊嗑瓜子邊不經(jīng)意地說。

“這不是有沒有住的地方的事兒。李莘回到家想吃啥吃啥，李菁吃過啥？”淑敏不想往下說了。

“這事兒回頭再說吧。”衛(wèi)國不想接腔。

“回頭說什么！我算看透你了李衛(wèi)國，你只想你自己，你從來不想別人。”

“哎呀，這分房的事今年還沒信兒呢，等通知了再說嘛。”

衛(wèi)國雖然沒有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復(fù)，但至少他也沒有提出反對，現(xiàn)在自己著急也沒什么用，所以淑敏只好先不提搬出去的事。確實(shí)急不在一時，她想。

第二天，淑敏起來以后先把院子里打掃干凈，把婆婆和章伯門前的碎樹枝之類有可能絆腳的東西都清理干凈。進(jìn)了廚房看見早上婆婆熬的粥還在煤火上放著。她問婆婆，鍋要不要端過去，于曼芝沒有理她。從前一天中午開始，婆婆就沒再理過她。她一肚子氣，可又想起父親一再叮囑她的話：“家和萬事興。嫁到李家，就是李家的人。衛(wèi)國的媽就是你的媽，說句不好聽的，孝順不孝順娘家媽我們不在意，把衛(wèi)國他媽孝順好，別讓別人說閑話，覺得我們家教出來的孩子沒家教。”既然現(xiàn)在一時半會搬不出去，更不能撕破臉皮地過日子，所以，她只好把一肚子氣往下咽。

“咋了媽？還生我氣了？”淑敏笑瞇瞇地對婆婆說。

“我哪敢生你的氣啊！你們都一個比一個厲害，我誰也惹不起。我一個老保姆，我能惹起誰啊！”于曼芝吊著臉色嘴不住地說。

“好了好了，都怪我了。別生氣了媽，消消氣！”淑敏一個勁兒地說好話：“是我不懂事，趕快去吃飯吧。”淑敏把粥一碗一碗地盛好端到飯桌上，又給女兒盛了兩個茶雞蛋端過去。她想讓女兒多吃點(diǎn)，或許雞蛋是現(xiàn)在最有營養(yǎng)的東西了。李菁剝了一個剛咬了一口，于曼芝看見了對她說：“吃恁多雞蛋干啥！吃不飽不會多吃點(diǎn)饃！”李菁怯生生地去拿了一個饅頭，就著只吃了一個雞蛋。

第二天，淑敏趁著餾饅頭的工夫，給女兒蒸了一碗雞蛋羹，端出來偷偷給她先吃。李菁吸取了頭天的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以最快的速度把雞蛋羹吃得精光，還想著，這蒸雞蛋還真是比煮雞蛋頂饑。她不知道，淑敏偷偷在碗里打了四個雞蛋，這樣，即使婆婆看見了，她也估摸不出來這碗里到底有多少雞蛋。

李菁快開學(xué)了，艷敏和闌平商量著應(yīng)該在外甥女開學(xué)前帶她出來逛逛街買點(diǎn)東西。

“走唄，現(xiàn)在就去接她出來買。”闌平二話不說就跟艷敏去把李菁接了出來。

李菁擔(dān)心爸爸媽媽不同意，很猶豫。“以后上中學(xué)了，進(jìn)一個新學(xué)校，總得添點(diǎn)新衣服吧。”艷敏領(lǐng)她去逛商場：“你看你身上穿得都是啥。你媽看著怪好看，都十來歲了，那穿出來別人不笑話？來，試試這個，還有這個。來，給我們家姑娘找個她穿的號。”艷敏回頭看見闌平正要出店門：“你又去哪兒？天天的不著家找不著人，一出門就跑沒影。”

“你們慢慢挑吧，我出去辦個事，一會兒就回來。”闌平轉(zhuǎn)身走了。

李菁脫下淑敏給她做的綿綢娃娃衫，穿上艷敏給她挑的T恤，從試衣間出來站到穿衣鏡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駝下了背。“叫我說你媽啥好呢，都這么大了你媽也不說帶你去買個X罩！你媽天天都操的啥心!”李菁看著鏡子里凸出的R頭由于貼身上衣的服帖而顯得更加輪廓清晰，甚至在淺色T恤的映襯下連R暈都看得到，她低下了頭，裹著胸，為自己的發(fā)育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感。“你看看你，這瘦的一根根肋條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家天天都給你吃點(diǎn)兒啥？你現(xiàn)在多少斤？”

“44……”李菁小聲說。

“……44，十來歲了……真成排骨了你，唉。平時去你家也沒辦法給你買點(diǎn)好吃的，買了你媽再給這個拿點(diǎn)，那個分點(diǎn)，啥好的到你家你也吃不到嘴里幾口。買完衣服中午去我家，咱涮羊肉吃！”

去姨家吃肉，是李菁最幸福的事。隨著李菁的個頭越長越高，她也越來越能吃。在家里，她只能靠多吃饅頭來滿足身體日益增長的需求，盡管很瘦，可一頓兩個大饅頭根本不在話下。去二姨家就不一樣了，有時一斤涮羊肉讓她自己一個人吃，有時煮一大鍋羊雜湯給她用盆盛。去三姨家也是，姨父賀陽會把羊肉切成薄薄的片，在清水鍋里涮一下，再蘸上芝麻醬和韭花醬，那味道，李菁覺得是天底下最美的味道了。

只是上個周末，她去三姨艷紅家吃涮完羊肉，三姨笑著對大姐淑敏說“你妞自己一個人把一斤羊肉都吃完了，可真能吃，我們都沒舍得吃”。她在旁邊聽著，耳朵瞬間就熱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很丟臉，更丟了父母的臉，后悔不該這么沒有克制地吃，以后在別人家絕不能這樣吃了。

既然一時不可能搬出去，過了夏天，淑敏便把李菁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讓她住進(jìn)了婆婆那屋。雖然跟婆婆商量的時候，于曼芝并沒有反對，但她也同樣看出來，婆婆也并不樂意，即便如此，她也只能這樣做，否則眼下女兒真的沒有安居之所。

搬進(jìn)了奶奶房間的李菁日子其實(shí)也并沒有那么好過。爺爺奶奶喜歡看電視，盡管電視聲音已經(jīng)關(guān)的很小了，可奶奶動不動就訓(xùn)爺爺，她躺在床上要么很久無法入睡，要么睡著了又突然被奶奶的訓(xùn)斥聲驚醒，就更不用提半夜?fàn)敔斈呛孟窭疖嚻岩粯拥暮魢Ｂ暋５诙煲淮笤纾瑑蓚€老人天不亮又起床，李菁如果起得晚一點(diǎn)，于曼芝就會站在院子里借著吵李則澎的緣由，讓她睡不下去。中午原本可以午睡一會兒，李則澎又喜歡在窗戶下邊做各種木工，鋸木頭或者修東西，叮叮咚咚，不如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