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只穿著秋衣秋褲，直直地跪在冰冷而潮濕的地面。她看見淑敏說完那句話以后，她的爺爺不僅什么都沒說，而且背著手轉過身背對著她。她明白了，今天晚上，她的爺爺，是不會讓她站起來了，而她的爸爸，就那樣默默地站在旁邊看著，從始至終，似乎一句話也沒說。
站在旁邊的于曼芝看了看淑敏，又看了看李則澎，走過來邊要拉起李菁邊說：“哎呀，這是干啥嘛。來來，讓孩子先起來，不用搭理那個老不死的?！崩钶茧m然流著淚，但她紋絲未動，更何況她感覺到奶奶也并沒有十分用勁兒。
“別拉她，我看她以后還作死不作了！”
“哎呀，多大個事兒啊，就這老東西事兒多。來來，快起來。淑敏，都十二點了，明天還得上學上班呢。快點兒，叫孩子起來?！庇诼ミ呎f，邊又一次去拉李菁。李則澎始終沒有轉過身。
淑敏看了一眼公公，說：“滾回去睡覺！”李菁默默地站起來，她的膝蓋因為濕冷的地面而變得無法打彎。她慢慢地走回屋里，拉關了燈，鉆進被窩里。被窩里也早就沒了一絲熱氣，她討厭冬天，因為這寒冷的冬夜總會使她冷到骨頭縫里。
回到屋里的淑敏難以入睡，讓她睡不著的并不是今天把女兒打了，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也知道這樣打女兒雖然僅僅就是給公公婆婆辦了難看，可她卻覺得這樣做總算出了口氣，至于女兒的感受，她想不了那么多，更何況李菁還小也用不著給她解釋什么。她感覺對于李菁而言，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讓她睡不著的是得想辦法給女兒找個住的地方，盡快從公婆的房間里搬出來。她從來沒想到的是，這種事會像一把刀子窩在女兒的心里，以后不戳別人的心，就會扎她自己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淑敏就打開院門口一個堆滿了雜貨的小房間。說是小房間，其實原本只是60號院里章伯那戶和南邊那戶中間的一個小過道。小過道的南墻是南邊那戶的北墻，北墻是章伯那戶的南墻，最寬的地方中間站一個人都無法把雙臂完全打開。早年李則澎和兒子把這個過道后墻用磚封住，上邊加了一個頂，只留下一個不能打開的玻璃天窗采光，前邊裝上一個門就一直在里邊堆雜物。
淑敏打開這個小房間，查看了一下里邊的東西，轉身又回屋了。三天里，一下班的淑敏就鉆進這個小過道里收拾東西，直到這個過道被收拾干凈。周末，她和衛國在里邊鋪上了一張剛剛僅夠一個人躺下的小床、一個小書架和一張寫字桌。當天，李菁就住了進去。
盡管這是一個非常狹小、封閉而陰暗的空間，盡管常年不見陽光，盡管一年四季稍有雨雪變化屋里的地面就會被返潮上來的水覆蓋，甚至連拖鞋都會漂起來，但是李菁非常滿足，因為這個空間是她自己的、獨立的、可掌控的，插上門，這就是她一個人的世界，一個與門外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個自由的世界。在這個自由的國度里，她常常對著鏡子看自己，只有在這里，她才覺得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她想，她要把頭發留長。
李衛紅和沈啟生創業以來的這短時間，并不十分順利，衛紅也懷了孕無法全身心投入到創業里。兩個人廠里是回不去了，怎么說都是沒有工作的人，沈啟生和前妻所生的兒子雖然并沒有跟他們在一起生活，可說出去也是不好聽，所以于曼芝和李則澎對沈啟生的態度只能說勉強接受這個女婿，但要說給好臉色，也真是談不上。即便沈啟生是家里的獨子，父母又都是廠里不大不小的官兒，不像陳明偉家境那么貧寒，但在李家，他的婚姻狀況這個硬傷使得他的地位原本也僅僅是比陳明偉高了那么一點點，更何況，陳明偉自從上次離家出走以后，雖然最后是被解救回來的而且他也自知再無出頭之日而更加順從，但李家夫婦對大女婿的惡劣態度多少還是有所忌憚和收斂，所以相較而言，他們對待兩個女婿的態度也就半斤八兩了。如此一來，三個女婿兩個半都不入眼，還剩下半個在東北以觀后效，就連這半個也是看了衛娜的來信才留下的。
春節前，李菁給衛娜寫了一封信，把自己和李莘的學習情況給姑姑匯報了一下。沒多久衛娜便回了信：
敬愛的爸爸、媽媽您們好：
近來家里一切都好吧！爸、媽身體一定很好，哥嫂工作還是很忙吧！大姐、陳哥也好吧！從菁菁來信中得知李菁李莘學習都很好，我很高興，特別是咱們的李莘沒想到也考得那么好。莘莘??！一定要像菁菁姐學習，不要驕傲，要保持成績，爭取考全班第一名，小姨在這里為你們加油。
二姐大概已經生了一個大胖兒子，我和穎穎都做夢夢見二姐生了個兒子。我做夢好像是初八或是十八生的，希望來信告我一聲。
爸媽，我們這里一切都很好，在這個地區的同行里生意我們算是最好的了，生活上過得也很開心，我們的身體也都很好，不用掛念。穎穎馬上該上小學了，我和永彬打算讓穎穎回去上學，去信和您們商量一下，想聽聽父母的意見。穎穎的意思是跟著姥姥上，穎穎做夢說都想姥姥呢，整天念叨姥姥做的那些好吃的東西，念叨要和李菁姐和李莘哥玩。跟著您們上學是不可能的，我們打算讓她跟奶奶上，一是學校離家近，二是學校也不錯，再說爺奶在家又沒什么事，照看孩子上學是很好的事。穎穎回去上學，一定又要給爸、媽、哥、嫂、姐姐們添麻煩，讓您們費心了。過了年，我有可能送穎穎回去，是送還是接，我們還沒有決定。其他就不多寫了。
祝全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收到衛娜來信的第二周，衛紅生了，卻不像妹妹所期盼的那樣是個大胖小子，而是一個女兒，取名沈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