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沒多久,衛(wèi)國就去了妹夫的廠里上班。李菁也開學了,雖然立了春的天氣已經(jīng)不那么刺骨,但早上騎車上學的路上頭頂還是覺得涼颼颼的,她便又想起了給李莘買的那頂棒球帽。她搞不明白,人和人交往不應該是有來有往、投桃報李的么?為什么自己母親給別人的孩子付出了那么多,別人卻絲毫沒有表示,而她還要繼續(xù)付出呢?圖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上學,李菁看見衣架上掛著一頂帽子。那是衛(wèi)國以前在廠里發(fā)的工作帽,最近一直掛著沒有戴,她就戴上照了照鏡子,覺得也不難看,她還沒戴過棒球帽呢,心里頓時也覺得挺滿足就戴著騎車走了。到了學校,剛進班迎面走來一個男同學,男同學一眼看見李菁頭上戴的帽子,便笑著問:“你戴這是廠里干活用的工作帽吧?戴的誰的啊?你戴個這干啥呀?”李菁頓時臉熱得火辣辣的,趕快把帽子摘下來。“哦……嗯……早上走得急……戴錯了……”李菁慌亂地解釋著。
晚上放學回到家,李菁把帽子重新掛到衣架上時恰好衛(wèi)國推門進來。看見女兒拿著自己的工作帽便笑著問:“你把我的工作帽戴走啦?我說我早上走的時候咋找不到了呢。你戴這上學,人家不笑話你么?你戴它去學校干啥?”
“……早上走的時候有點冷。”李菁不想解釋,可自尊心迫使她要說點什么。
“冷啥冷,這天哪兒冷了?我看你就是想戴。”衛(wèi)國說。李菁的自尊心被狠狠地扎傷了,雖然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種感覺瞬間把她的記憶拉回了小學五年級。
為了方便看時間,當時身邊很多同學都戴著新手表,她也想買一個又不敢直說,于是有一天早上在家磨磨蹭蹭地不走,淑敏催她趕快上學,她便旁敲側擊地說:“我沒有手表也不知道時間,走路上也不知道幾點了……”
“這會兒都七點十分了,快走吧,別遲到了。”淑敏嘴上催著,但是已經(jīng)看出來了女兒的小心思。李菁走了以后,她找了找,翻出一個衛(wèi)紅留下來的許久不戴已經(jīng)掉色的機械表,擦了擦上了上勁兒,表繼續(xù)走了起來。中午李菁回家,淑敏把表給她。雖然不是新表,但是李菁還是很喜歡,拿過來馬上就戴到了手上。中午上學時,衛(wèi)國喊她一起走。路上時衛(wèi)國突然問坐在他大28自行車后座上的李菁:“你媽給你的手表你收好了嗎?可別弄丟了!”李菁立刻去翻書包,翻了一下沒找到,這才想起來表一直在手上戴著,拉開袖子看了看,因為天熱手表鏈子已經(jīng)粘在手腕上了,怪不得自己沒發(fā)現(xiàn),便說:“在手上戴著呢,袖子蓋著我都忘了。”衛(wèi)國卻說:“忘了?那手表戴胳膊上那么沉可得幾天適應了,就不可能忘了。凈說瞎話!”李菁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她不想跟他再說一個字。
“凈說瞎話”這句話反復在她耳邊回響。她記起上初二那年,班里女同學流行在文具盒、文具袋里裝一些門口小商店賣的小香豆,每次用筆的時候都香香的,她也想買,可是又覺得那是亂花錢,于是她想起來一直在媽媽大衣柜上放著的沒人用的香水。她把文具袋洗了洗干凈,計劃用香水對著文具袋噴一點出來,可是不知怎么的,怎么按也噴不出來。她就把香水瓶擰開想用瓶子里的細管沾點出來,卻一不小心碰歪了香水瓶,幸虧她眼疾手快,只灑出來一點點。她想要是用紙擦豈不是太浪費了?便趕快用衣服角擦了擦,不曾想這香水的味道十分濃郁,久久揮之不去。她把文具袋放回書包,香水放回原處,剛出屋門去洗手便碰見了迎面走過來的淑敏。淑敏厲聲問她:“你身上噴香水了?”
李菁趕快解釋說:“我往文具袋里噴的時候把香水瓶弄灑了一點,用衣服角擦了擦。”
淑敏卻斜著眼睛看著她,冷冷地說了一句:“凈說瞎話!”
“凈說瞎話!”“凈說瞎話!”這句話父母對她都說過。她搞不懂,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任何假話瞎話,為什么自己的父母卻不相信她。她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樣的性格,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了解嗎?父親不去深入地想一想,自己的女兒平白無故為什么要戴他的工作帽上學,不僅嘲笑了一番,還質疑她說出來的理由。她的心深深地被刺痛了。
晚上,淑敏又把那件175的夾克拿出來對女兒說“明天穿這個去你姥姥家”。盡管李菁并不想穿,但她已經(jīng)習慣了聽從母親的安排。這么多年來買的衣服,她每天穿什么衣服什么鞋,都是淑敏一手包辦的,不容許她有半點異議,否則母親就會發(fā)火,就會心臟不舒服,就會暈倒,就會讓李菁感到自己只要惹母親不高興她就會隨時因為心臟病發(fā)而失去她,這個唯一照顧她關心她的人。所以盡管心里一萬個不同意,她也照樣聽從她的安排。
第二天,一看見李菁又把這件又寬又大的夾克穿了出來,紅敏就忍不住說:“你怎么又穿這件衣服了!你媽給你買的也太大了!”跟在李菁身后的淑敏說:“大啥,不大。她還得長呢。”
“咦,她都多大了,還長呢!早就定型了!她也就這個個頭了,那基因在那兒擺著呢!”紅敏笑著說。
“你沒聽老人說嘛,二十三還竄一竄呢!”淑敏也笑著說。
“就算她二十三竄一竄,你還準備讓她把這件衣服穿到二十三哪!”紅敏大笑起來。“你媽真會過日子!來來來,跟你妹比比個兒。賀苗來,給你姐比比,看你是不是已經(jīng)比她高了!”李菁打心眼里厭惡這樣的比較。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過去的幾年里這樣的比個兒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了,她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小丑被人把缺點赤裸裸得擺在面前供人羞辱。每當這個時候,她總希望自己的母親能站出來替她說一句話,她覺得畢竟這是她三姨,是她母親的親妹妹。可是淑敏一次也沒有反對過,所以她失望了,也不再指望任何人。這一次她坐著沒動,冷冷地說:“不用比了,她比我高。”“是吧,我看賀苗也比你高了。小冉,來來,你跟你妹比比。”紅敏又招呼已經(jīng)14歲的小冉來跟自己女兒比個兒。“不用比她也沒我高!我168,你說她多高吧!”紅敏立即沒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