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春節(jié)在緊張地備考日子里悄然而過。搬出去的這半年日子雖然過得清苦,在學(xué)校晚飯也不吃了,還要餓著肚子熬夜讀書,但李菁覺得這種苦她愿意吃,即便每天她回家需要先幫父母把飯備好,需要做家務(wù),需要做各種以前淑敏不讓她做的事,至少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書,可以自己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愿意做的事,更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白眼。搬了出去的衛(wèi)國也有很大的變化,以前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現(xiàn)如今不僅洗衣服、刷碗,還上手蒸饅頭。淑敏也可以再也不用管家里其他幾個孩子的事了,哪天生意好了一點(diǎn),她想給女兒買點(diǎn)好吃的也可以隨心所欲地買了。母親和妹妹們隔三差五地也會給他們送一些米面肉之類的。一家人其樂融融,各盡其責(zé)。
高考已經(jīng)開始倒計(jì)時了,李菁覺得自己怎么樣努力也不夠,尤其是熬夜刷題時候總?cè)滩蛔〈蝾?。這天周末,三口圍著桌子邊吃午飯邊聊?!艾F(xiàn)在把小孩兒送出國的可真不少,光我知道的都有好幾個,最近是不是流行這個?”衛(wèi)國說。
“都趕一陣風(fēng)吧。小孩送出去鍍鍍金,回來就不一樣了。”淑敏說。
“送出國的還有回來的?那國外不必咱中國好?誰出去了還想回來???”
“咱是沒有錢哪,要是我有錢,我也把李菁送出去?!?/p>
“咱本來是沒有錢么?早知道那兩萬塊錢就不交了……”衛(wèi)國的話剛說到這,突然不說了,改了話題:“前兩天我見咱一塊兒下鄉(xiāng)那個小志了,他妞也是今年高考,比咱家李菁還用功?!崩钶济鏌o表情,內(nèi)心卻翻江倒海。
“嗯,就是。我聽他媳婦說了,她妞晚上也是熬夜光瞌睡,怕晚上睡著,就這大冬天的,端盆涼水放到桌子底下,把腳放到?jīng)鏊枥锞筒慌骂?。到這個節(jié)骨眼了,都想鯉魚跳個龍門!”
李菁聽了,只覺得自責(zé),相比人家,自己還不夠刻苦。這還真是個好辦法,于是晚上吃完飯也悄悄地端了一大盆涼水,把光腳放進(jìn)去的時候頓時凍得齜牙咧嘴,不過還真管用,睡意一掃而光,就這樣堅(jiān)持了一個月以后,這天上課,李菁忽然聞見一股很臭的味道。這種臭味揮之不去,讓她難以忍受。她問同桌,有沒有聞到臭味,同桌說沒有啊。下了課,她循著臭味發(fā)現(xiàn)原來是自己書包發(fā)出來的。為什么書包突然有了這么大的臭味?是不是該刷了?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她把書包清空,拿刷子使勁兒刷了刷。本來就已經(jīng)又舊又爛的書包經(jīng)這一刷,更加破舊了,可是刷干凈的書包即便放在書桌里仍舊散發(fā)著濃濃的臭氣,讓她無法集中精神聽課復(fù)習(xí)。她回到家問母親:“媽,你有沒有聞見我的書包臭了?”
淑敏湊到跟前聞了聞:“沒有。啥味都沒有?!?/p>
“可我聞著怎么這么臭呢?”
“沒有啥味,是你自己想出來的?!?/p>
又過了半個月,李菁被這書包的臭味深深地困擾著,她感覺自己一拿起這個書包就要吐了。她提出來想換一個的:“要是換了新的,可能書包就沒味了?!?/p>
“馬上就畢業(yè)了,換啥新書包啊。我聞著啥味都沒有,就你天天說臭臭臭的。給,這干干凈凈的,哪有什么味兒啊?!?/p>
距離高考沖刺,只剩下不到30天了。這天放學(xué),淑敏遞給李菁一個裝藥的紙袋說:“這里是我找熟人給你開的黃體酮。按照袋上的說明吃?!崩钶即蜷_看了看,里邊是一些白色的小藥片?!耙惶煲淮?,一次吃兩片。這些藥正好5天吃完。把例假往前趕趕,省得高考的時候來例假影響發(fā)揮?!?/p>
“哦。”拿了藥的李菁倒了杯水便回屋了。5天過去了,李菁忽然發(fā)現(xiàn),藥包里怎么還剩下一些藥片。她拿著沒吃完的藥去問母親。淑敏吃驚地說,她是不是吃錯了,還問她每天吃幾次,一次吃了幾個。李菁想了想,說:“每天一次,一次一片啊。”
“你吃錯了……這藥包上明明寫的是一次吃兩片,連吃五天。一共十片,你吃了五個,看這不是正剩下五個么……”淑敏忐忑地說。
這時候李菁才如夢初醒,她也沒搞清自己怎么就吃錯了藥,有點(diǎn)害怕:“那怎么辦?”
淑敏安慰女兒,也安慰自己說:“算了,吃錯就吃錯吧。反正已經(jīng)吃錯了,哪那么正好的事,正趕上高考來例假呢。”
黑色的七月如同下了火,天氣濕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第一門英語上來就是聽力考試,監(jiān)考老師們怕教室里的空調(diào)聲音影響考生,便把門窗和空調(diào)都關(guān)了,考場里悶得像罐子,監(jiān)考老師和考生們的汗都順著衣服往下流。
這一次淑敏沒有去送考,一是住得近,二是老師交代,怕孩子們心里有壓力,不建議陪考,但是她又哪兒都不敢去,所以只好在家如同灶上的螞蟻,著急還得干等。
一個上午的時間,好像過了一年那么慢,終于等到敲門聲了。她跑過去打開門,發(fā)現(xiàn)站在門口的李菁臉色煞白,頭上直冒汗,扶著門檻抬不起頭。淑敏被嚇了一跳。“這是咋了?”她問。
“我去換條褲子?!崩钶颊f著,便扶著門慢慢地走進(jìn)了屋里。淑敏看到走過去的李菁白色的七分褲整個屁股那里已經(jīng)全部被染得血紅——她考英語的時候,來了例假……因?yàn)橹俺粤它S體酮,出血量還特別大。
淑敏的心里特別難過,如果不是自己讓她吃那個黃體酮,如果她沒有吃錯了藥,如果……就算其中任何一個原因沒有存在,女兒都不會偏偏在這三天考試的第一天就來了例假。而且,毫無準(zhǔn)備的李菁還硬生生地這樣走回了家。
“唉,這都是命啊!”淑敏感嘆道。
李菁高考后估得分不低,和以前幾次模擬考試成績差不多,都在一本線以上,屬于正常發(fā)揮。衛(wèi)國兩個人就商量,女兒這大學(xué)應(yīng)該是穩(wěn)上了,房租也快到期了,他們面臨的是需要籌措的一筆大學(xué)費(fèi)用。大學(xué)并軌以后,這兩年的費(fèi)用也是直線上漲,這筆額外的租房費(fèi)用肯定能省就得省了。“搬回去住吧!”兩個人共同決定。沒等李菁填報志愿,兩個人就收拾東西退了房。李菁就好像一艘沒有舵的小船,任由波浪和大風(fēng)推著在海面上漂浮。她又重新住回了那個過道。他們搬回來的那天,于曼芝對門口街坊鄰居說:“看吧,他們?nèi)诰蜎]地方去!到底還得靠著我們過……”
班主任通知家長會,給家長一些填報志愿的指導(dǎo)意見,衛(wèi)國和淑敏都去了。他們在前面走,李菁在后面跟。走著走著,不知道前面的兩個人怎么就突然吵了起來,只見淑敏丟下一句“你自己去開家長會吧!我回家了!”然后轉(zhuǎn)身就大踏步地走了。衛(wèi)國也不甘示弱,說了句“你不去開我才不去了!我去上班!”也轉(zhuǎn)身走了。這突如其來的爭吵和分道揚(yáng)鑣讓李菁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zé)o所適從。她不知道該追哪個,更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追。班主任通知這次家長會只有家長參加,還要求必須參加,眼看著開始時間就到了,這兩個人說走一下全走了,沒有一個人顧及到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似乎也沒有想到他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父母都已經(jīng)沒影了,李菁陷入了深深地?zé)o助里,她的眼淚不自主地嘩嘩地流下來。情緒再也按捺不住,她失聲痛哭起來。
李菁淚眼模糊地左右尋找著父母其中的任何一個。她的同班同學(xué)都在樓下等,他們的父母都已經(jīng)進(jìn)了教室在開家長會,看到她邊走邊哭都好奇地看著她,有的問她怎么了,可是見她哭得更厲害也不回答,誰也不敢再上前。沒有找到,一個也沒找到,現(xiàn)在唯一的一個辦法就是她自己上樓給自己開家長會。她拿紙擦了擦眼淚,來到教室門口,從窗戶看見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家長,班主任在給大家講如何填報志愿。她剛想打開后門擠進(jìn)去,卻一眼瞥見郭淑敏就坐在第三排的一個座位上,而李衛(wèi)國正貼墻站著。李菁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又一次被撕碎了,卻不知道該從何處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