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聽見屋里傳出衛娜和母親說話的聲音。
“你就是傻!”于曼芝高聲地說。“你倆一個人分11萬,一輛摩托車一萬多,一身皮衣好幾千,里里外外花了好幾萬。他為啥不用他的錢買?!”
“那他說要……”衛娜低聲地說。
“他說要你都給他花?!”于曼芝的聲調又提高了八度。
“那誰知道這才回來多長時間,都又掛搭上小浪貨了……”
“這就叫貓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于曼芝氣憤地說。
“大不了就不過了。反正錢都分過了。”
淑敏在門外壓低聲音對衛國說:“少說那沒用的話啊!”
“切,我說過了,她的事我以后一概不管!”衛國淡淡地說。
見到哥嫂回來了,衛娜便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了。
吃完午飯,淑敏拿上提兜說了句“我出去一趟”就去推車。
“你去哪兒?”衛國在后邊追問。
“你不用管!”
快到準備晚餐的時候,淑敏喜笑顏開地回來了。于曼之一見她就不耐煩地說:“你去哪兒了?跑一下午。我還說這晚上做不做你的飯了。”
淑敏并不介意地說:“我去東郊了。都說那兒有個老仙兒算得可好,我去給李菁算了算。”
“咋說?”于曼芝一下來了興致。
“說李菁上大學順順當當,還說她要到南方去上大學,500公里外。”
“我就說嘛,算命的早就說了,李菁以后是‘大學簍里坐軍官的’,上了大學,再當個軍官。”
當天晚上,淑敏和衛國兩個人坐在一起研究地圖,最后分析出來符合500公里外的南方大學有三所,所以就草擬了一本線以上的三個志愿,覺得李菁一定能上一本,于是二本的志愿也就草草地填了三個。
算命的錢花了,心里踏實了,只可惜世事難料,李菁的成績最終以低于一本線五分收尾。查到成績的當天,李菁的右耳突然變成了只能聽見嗡嗡地聲音,她暫時性失聰了。衛國和淑敏都不贊成女兒復讀,認為女孩上學久了年齡大不占優勢,所以接下來需要等待的,就是二本的錄取通知書。
這天在攤位上守了一天快天黑了也沒掙到什么錢的淑敏回到家心里十分不痛快。女兒沒有光耀門楣,他們得老老實實住回公婆家,這幾天聽艷敏說,弟弟建設整天喝酒不著家,回了家就是跟弟妹打來打去摔來摔去,還有妹夫劉初磊因為有工傷成了他們公司首批在家閑置人員而且盡管霞敏生了劉家的長孫可是劉家父母因為嫌棄這個大兒子而不管不問,聽紅敏說,妹夫方闌平說是做生意借了除了她之外一圈親戚朋友的錢被追著討債也不還錢……真是煩心事一件接著一件。“我們都吃過了啊,你自己看著想吃啥自己做吧。”婆婆對她喊了一句便出去了。淑敏走進廚房去吃晚飯,發現鍋里空空如也。丈夫李衛國自從搬回了老宅似乎人生終于又重回了軌道,一個人吃飽其他人餓不餓不需要他來管的日子重新啟動。淑敏面對眼前的一切已經煩躁到極點,她把煤火蓋打開,等火燒旺,去冰箱里翻了翻,翻出來一些以前包好沒吃完還在凍著的餃子。
肚子餓得很,淑敏把水坐在火上,可是煤火燒得慢。她盯著那個燒水的鍋,心中的憤怒、孤獨、失落、無奈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就好像里邊要煮開的水沸騰著。李則澎去廚房拿東西,淑敏說:“爸,你們吃飯怎么沒有給我留一點。”
“你自己不會做啊!憑啥給你留飯。”李則澎沒好氣地說。
“那衛華天天晚上來吃飯,你們不是都給她留的有飯?”廚房濕熱的空氣加重著她的情緒。
“你做好了給她留點。”
“她是你們親妞!我到底還是個外人不是!”自己回來沒飯吃,動手做飯還要給小姑子留點,這個地方對她的冷漠讓她惱怒到極點,淑敏的情緒終于被點燃了,腦子里瞬間充滿了沖動。“我在這個家,連個人都算不上,一天天地在這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她說著,端起一大鍋還沒有燒開的熱水舉過頭頂,水順著她的頭傾倒下來。由于鍋里裝滿了水,熱水澆下來的時候她的身體向后傾斜了一下,水濺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李則澎的身上。
李則澎瞬間破口大罵起來。被自己澆了個濕透的郭淑敏趔趔趄趄地走出廚房,一下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在屋里聽見父親大罵的李衛國趕快從自己屋里跑出來,看到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躺在廚房的門口淑敏和褲腿也濕了正站在廚房罵著各種污言穢語的父親問了句“這是咋了?”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本來戴著耳機坐在屋里的李菁聽見喧鬧聲也從她的小房間里出來了,看見自己母親濕漉漉地躺在院子里不省人事而爺爺正口口聲聲地夾雜著各種罵人的話說自己的兒媳婦要用一鍋開水害了他,她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她趕快趴在地上查看母親的情況,衛國走上前掐了掐淑敏的人中。淑敏舒了一口氣,眼睛卻還是閉著。李菁爬起來回屋里拿速效救心丸倒出來幾粒塞進母親的嘴里,可是被母親吐了出來,她哭著說:“媽,你先把藥吃了吧。”看淑敏不愿吃藥,衛國說:“淑敏,先把藥吃了,這樣躺著也不是個事兒。”另一邊的李則澎還在屋里大罵著,罵聲驚動了住在南屋的老鄰居,看見院子里發生了這樣的事,就一路小跑到街口去喊正在那兒乘涼的于曼芝。
見爺爺絲毫沒有因為母親的癱倒而有停嘴的意思,李菁“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她哭著說:“爺爺,你看我媽都成這樣了,你就別罵了。”
“我不罵她?我不罵她我都不姓李!特么的壞良心。”李則澎邊走邊罵著,從廚房出來走過淑敏的頭頂。
李菁穿著裙子,兩條光腿在院子的煤渣地上跪著跟在李則澎的后邊走,邊跪邊說:“爺爺,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罵了,我給你磕頭。”說完,便趴在地上給爺爺磕了三個響頭。她的膝蓋已經被煤渣磨爛了,可是比不上她的心被扎透那么疼,因為她的父親就那樣站在旁邊看著她,而她的爺爺邊罵邊徑直出了院子去了街口。
于曼芝從街口跑回了家,一眼看見跪在院門口哭的李菁。她把李菁一把拉起來說:“起來!不跪他那個老糊涂!”然后又問衛國:“給她吃藥了嗎?”
“給她吃了,吐出來了。”衛國無奈地說。
“淑敏呀,聽話,趕快把藥吃了。你不想想我們,也得想想李菁不是?”于曼芝寬慰著兒媳婦。
這時,突然聽見院門口衛華大罵的聲音:“她要害死你?看我絕不饒她!她個壞良心的,街坊鄰居們都看看,俺爹媽對她多好啊,她個不要臉貨……”于曼芝趕快跑出院子攔住衛華,用盡管壓低的但院子里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說:“她都快死了,你就別給這兒罵了!”
“快死了?她今天就是死到這兒,我也得罵她,也叫街坊鄰居們都看看她是個啥號人!”衛華絲毫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李菁站在院子里聽著,她突然覺得一點也不傷心。看著躺在地上的母親,她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既可憐又可恨。為這樣一個家子人奉獻自己折磨自己,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衛華最終還是被母親攔在了院門外,李則澎也在街口被于曼芝狠狠地訓了一頓方才住了嘴。看淑敏的氣息有所平穩,衛國把她抱回了床上。李菁用涼水沖洗著受了傷的膝蓋,她為自己剛才磕的那幾個頭感到后悔。“不過沒關系,”她想,“牢牢記住這一天就可以了。以后絕不做我媽這樣的人。”李菁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