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是誰招待誰?
看著桌子上的菜,林遠有些羞愧,還有一些驚訝,熙賢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沒想到大小姐也會下廚房。
仿佛看懂他的疑問,熙賢擦手落座:“我在國外讀大學,那個時候學會的做菜。”
吃過飯,熙賢提出想看一看那天到過的畫室,林遠沒說行或不行,只是一聲不響抬腿往樓上走。
真是少言寡語呢。
晚上的畫室,看起來有點恐怖,外面的雷雨更是起到渲染作用。即便開著燈,熙賢仍然拿出手機,以備不時之需,雷雨交加,荒郊野外,鬼知道會不會斷電。
“我看到你那天正在畫這幅畫,已經完成了嗎?”
林遠點頭。
“那邊是國畫,這邊的油畫又是誰畫的?”
林遠指了指自己。
“原來兩種是可以一起學的,了不起,不像我,我完全沒有藝術細胞。”
是哦,為什么一點都沒遺傳到呢?看來沒緣分這種事,真的是天注定。
看過畫室,熙賢提出,天氣不好,要早點回去。
林遠聽說她要走,看著外面的風雨,久久回不了神。
道別方式有點獨特。
沒想到熙賢剛要轉身,林遠像是清醒過來,一下子拽住她的胳膊,力氣大到讓人誤會,他要捏碎她。
“你弄疼我了。”
林遠立刻放手。他呼吸沉重,似乎還在顫抖,熙賢反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了?下雨天害怕么?”
不知道這個男孩子是怎么長大的,有時候太幸福了,也是一種不幸。
“開車危險,你留下來。”
熙賢有種錯覺,眼前這個人骨子里其實是個強硬的人。應該是錯覺吧,明明在顫抖不是么,更像小孩子。
熙賢沒有不識好歹,欣然接受他的提議,而且她還想看一看,有父母在的家,到底是什么樣。
結果讓她很失望,一晚上加一早上的探索,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同,唯一的不同,可能是這里更加寂靜冷清,因為她家還有人出沒,這家像是連個活物都沒有。
熙賢打了個冷顫。她在做什么,偷窺狂一樣。這是別人的生活,和她無關。
熙賢告辭離開:“或許你應該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我明白,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想要有獨立空間,但沒幾年你就結婚了,和父母還能住幾年呢。昨天你說父母剛走,你看,父母不在的家里,下雨天,一個人很孤單吧。”
***
再次見面,是在熙賢的辦公室。
宮氏集團大樓,森然壯闊,難怪她一樣淡漠冷血。
林遠拿出熙賢的留言條,那天她離開,把它放在了客臥的床頭。
“一周足夠我找到你的代筆,那會讓你父親身敗名裂。周五見。”
也對,她那樣的女人怎么會害怕,開著手機不過是要拍照錄像存證。可他不懂,她根本第一次就瞧出了端倪,但為什么第二次才動手?
“你父親雖然師出名門,往年賣畫倒也不愁,但遠遠不如最近幾年。他聲名鵲起的幾年中,我猜想都是由你代筆。我那天第一次看到你在畫國畫,而旁邊的成品,國畫卻都署名傅云賢,只有油畫是你自己,我便有所懷疑。第二次去,果然不出所料,前一次你正在畫的國畫,完成后署名仍然是傅云賢。我不僅拍照為證,甚至找來傅云賢前后幾年的作品請專家鑒定,確認是出自不同人之手。你需要我們出示鑒定書嗎?”
熙賢今天穿了裙子,粉色,柔美甜蜜,這樣的女人卻悠悠然說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話。
林遠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嘴唇,胸膛起伏,極力忍耐。這是生氣了?
不忍耐又能怎樣呢?每個人都該一早學會忍耐,畢竟一出生一個人就要經歷最早也是最漫長的無可奈何,現在不過是個房子而已。
“林先生,只要你把房子賣給我,我保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看見。”
他早該知道,她微笑著看人無望掙扎,他不會是她的對手。她為什么還在說話,他不想繼續聽了。
”不如我來告訴你更加嚴重的后果。你父親或許不在乎名聲,但你們不得不考慮涉嫌欺詐的后果,不僅僅是錢的事情哦。對了,魏先生也脫不了干系,我看他和你關系密切,你確定要把他卷進來?”
林遠高大挺拔,全身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有一瞬間,熙賢的確生出一絲懼怕,怕他終于被她激怒,忍無可忍,從對面撲過來,咬死她。然而,從始至終,他憤怒激動,雙手握得青筋畢現,大腿都在打顫,也沒挪動一下,甚至最后都不再看她。
熙賢等他冷靜下來,給他思考時間,她比誰都知道,好的獵人需要松弛有度。
終于,她的獵物入套了:“我可以住到什么時候?”
“直到我們拆房子的那一天。”
看著林遠離開,熙賢告訴自己,沒什么的,他會好起來的,就像她生了嚴重的病,抱著阿姨睡一覺就沒事了,何況他還有家人,會沒事的。
之后,簽合同,過戶均以公司名義辦理,不必熙賢出面,她再也沒有見過林遠。
除了工程進度偶爾提到那座房子,熙賢甚至都不愿想起林遠,她的無視幾乎到了刻意的地步,這讓她有些煩躁。
***
她皺著眉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任她如何努力回想她和魏理的瓜葛,也想不出現在他們之間還有任何通話的理由。
“宮小姐,冒昧打擾你,請問有時間見一面嗎?”
見面地點約在一個古色古香的茶室,熙賢的好奇心也同眼前的茶水一樣,越放越濃。好奇害死貓,不是個好兆頭。
“雖然知道無力回天,但我還是想努力一把。林遠是男孩子,不愿揭自己傷疤,因為那是索要同情的表現。我不一樣,我是給予同情的那一個。”
傷疤?如今這個年代,人人都有傷疤,聽起來比幸福還要多呢,到底是索要別人的同情,還是給自憐找個借口?哎,她真的是個冷酷的女人。
“其實早在幾年前,傅先生和傅太太就出車禍去世了。”
車禍?熙賢聽到自己心臟驟停的聲音,怪不得他那么緊張,緊張到顫抖。
”是雨天路滑造成的車禍?“
”是原因之一。后來聽林遠描述,主要原因是她母親突然犯病,搶奪方向盤所致。“
”犯病?”熙賢努力回想照片中的女人,但別說想從中看出是否有任何患病的跡象,就連那個女人長什么樣她都想不起來。人的身體無疑是最精密的系統,任何時候都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魏理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實不相瞞,傅先生在和太太結婚之前,有過一段婚姻,而傅太太懷上林遠的時候,傅先生還未離婚。“
”所以是出軌嘍。“
”具體原因,大家都不清楚。但傅太太因為這件事,生了很重的產后抑郁癥,加上傅先生早年經濟上不是很寬裕,病情就越來越重,直到……哎……“
魏理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當時,林遠也在車上,所幸他父親拼命護住了他,但他最終還是失去了聽力。”
聽不見?不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治好了。熙賢突然覺得自己頭昏腦脹。
“你一定好奇,為什么他能聽到你講話,事實上,不是聽,是看。失聰后,被迫輟學,我就帶他去了唇語學校,現在基本交流都沒問題。”
“所以林遠的生活來源是?”
“沒錯,傅先生早年不得志,屢屢受挫,生活上,用窮困潦倒來形容也不為過,林遠母子跟著遭了不少罪。后來經濟上倒是慢慢好轉,只是他母親病情越發嚴重,林遠……一直都不是很開心。車禍之后,我們也想過,及時公布傅先生去世的消息,你也知道,說來難聽,但卻是事實,一直以來都是,去世藝術家的作品更有收藏價值,更值錢。可是,我起了私心。林遠和我手里并沒有存貨,公布去世消息成就的只會是當時手握作品的買家,于我,于林遠,都毫無益處。尤其林遠,除了那套房子和一點儲蓄之外,他要靠什么生存下去。于是,我就提議,讓林遠代筆。你是看到過的,林遠的畫很不錯,頗有乃父之風,普通買家根本分辨不出。我想的是,一邊以假亂真繼續出售,一邊積攢存貨,等到時機成熟,便可公布傅先生去世的消息,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
“只是后來你們看到林遠的作品賣得更好,于是事情就一直拖到現在,是不是?”
“是,但不完全是。其實我們一直在尋找時機,決定是讓林遠以本名國畫出道更好,還是打開他更喜歡的油畫市場更好,因此才拖到現在。”
“他跟誰學的油畫?”
“說來你都不信,他似乎天生就會畫。說起來,就連國畫,傅先生也沒有給予林遠很多指導,或許這就是天賦吧。”
熙賢沉默良久,魏理見她喉嚨不住滾動,抓住時機,繼續說道:“我想你也知道我這次來的目的。你們給的條件確實已經相當豐厚,只是有些東西,不是煽情也不是矯情地說,真的是錢買不到的。”
“他還住在那里嗎?”
“不在了,最近搬到了山下的住宅區,聽說有接到通知,說要開始拆房子了。”
不在了,那天他也說過”不在了“,原來竟然是真的不在了。
魏理見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要說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只得匆匆收尾:”這樣說難免有賣慘的嫌疑,但是,宮小姐,林遠二十幾年的人生,比普通小孩過得艱難。請你和你的公司,如果還來得及的話,讓他余生,過得容易一些,拜托了。”
成年人的交心多少透著些尷尬,尤其還是一位大叔對著一位年輕女士。說完這話,魏理不等熙賢回復,便起身匆匆離開。
***
“老板,老板,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宋秘書第三次小聲提醒老板,很奇怪,她跟著老板已經兩年,頭一次見到她開會時神不守舍,很難不讓人懷疑出了什么事情。
“沒事,大家繼續。”
愧疚嗎?心疼嗎?有一點。可是那又怎樣,在商言商,宮氏不是慈善機構,她宮熙賢做得出就放得下,何況那房子既破又小,即便不是她來推倒,也撐不過幾年。